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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道劍:隱秘遊戲

作者:張道劍 2013-03-25 09:46 來源:万博体育maxbextx主页 網

  午夜,霍爾青洗罷了澡,披著睡衣坐在沙發上喝了一杯橙汁後,便點燃一支香煙悠然地抽著。沒有睡意,他拿起遙控器對著電視機搜索起來,終於搜索到了一個比較滿意的節目:亞洲小姐選美大賽。正當他看得入神的時候,忽然電話鈴聲響了。他一怔:這麼晚了,哪兒來的電話?他抄起沙發旁茶幾上的電話機。對方是礦調度室的值班員:“霍主任,井下出水了,周礦長讓我通知你馬上到礦上來。”霍爾青問:“你說什麼,哪兒出水了?”調度員語氣急促:“你趕緊來礦上吧,集團公司的領導也馬上就來,要立即召開緊急會議。”一聽這事,霍爾青不敢怠慢,換上衣服便急急地往礦上去了。
  平陽煤礦東大巷的四采區一號工作麵底板在這天夜間突水了。水流急速地往外冒,很短時間就淹沒了整個工作麵,大麵積湧出采場的水沿著東大巷往外流著……
  礦調度會議室裏煙霧繚繞,氣氛緊張。礦長周全陪集團公司的領導入座後,便板著麵孔說:“抽煙的先把煙掐滅,在開會期間誰也不許抽煙。”他先讓總工程師把突水的情況向與會人員介紹了一遍。……在各級人員共同研究磋商之後,決定立即組織搶險突擊隊加築東大巷的密閉牆進行堵水截流,以保住西大巷,避免整個礦井被淹。
  倉庫裏能用的排水設備全部調出投入使用,保持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運轉。整個東大巷一翼的人員,除了一部分堅守堵水排水、觀察動向外,大部分撤出,分流到注漿工地或其他單位工作。
  礦井突水,這在平陽礦從未發生過。這幾天,大家心裏不免都帶著恐慌。霍爾青作為礦長辦公室主任,連日來更是不敢有一絲懈怠,他要負責在每天適當的時候分批次地安排照顧指揮治水的上級領導、專家們就餐和就寢。而他已經連續五天沒有睡覺了,整個頭木木的,那四片還算好看的眼皮不用點兒力都撐不開似的。熬到第六天,他終於撐不住了,困乏的身子就像抽了筋,連站立都有些費勁。他不得不被送進醫院。
  ……畢竟還是年輕,霍爾青在醫院輸了兩次液,足足地睡一通覺後,身體就好轉了。在這個特殊時期,他不能繼續住在醫院,必須馬上回到自己的崗位。
  治水急需的是設備和資金,設備由省煤炭局調集各礦業集團給與幫助,資金卻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為堵住湧水口,成噸的水泥和砂粒就像往大海裏撒鈔票一樣地注入地層;數台晝夜運轉的大型潛水泵與其說抽出的是水,倒不如說噴灑出去的是錢!上麵撥下的救助款,隻能解決一時之急。況且,礦井的主要采場都被泡在東大巷一翼,就剩下了西大巷那幾個殘采麵,礦井產量驟減,難以換足治水所需的資金!於是,礦業集團要求平陽礦在堵水排水和保住礦井部分地點生產的同時,組織得力人員進行煤款清欠,自籌資金以確保治水。
  礦上專門組成了由各經營部門、政工科室的人員參加的六十餘人的煤款清欠隊伍。霍爾青也被安排擔任礦清欠領導小組的成員。礦長周全召集全體清欠人員開會,要求分組劃片包地區,采取實時盯靠、軟磨硬纏、窮追猛逼、關係通融等措施和手段,總之,在不違反法律的前提下,運用一切可能的辦法,盡最大努力多清煤款,以解燃眉之急。
  霍爾青暫時不能回到他的主任崗位,他下一步的工作是——討債。

  平陽礦的主要煤炭用戶大部分在省內,尤其是東部沿海一帶。礦上也派得力人員把主要精力放在這裏。霍爾青就被安排到了濱海地區。霍爾青人靈活,善變通,擔任礦辦公室主任跟隨礦長左右幹得很討周全的喜歡。一般情況下,一些常規性的事務,由他說一句話就辦了,頂得上半個礦長,人們戲稱他為“二皇帝”。霍爾青嘴上總是說,別拿他開涮了,但心裏對這個稱謂所內含的意思深感愜意。這次把他分到清欠小組任領導成員,是因為治水小組主要是由生產單位和地質測量、水文技術部門的人員組成,他對井下方麵的事情不太熟悉。另外,他是濱海市的人,在家鄉有一些關係,容易開展工作。
  以霍爾青的心思,他不願去做這差事。眼下討債這檔子活兒,跑斷腿、磨破嘴,低三下四給人磕頭作揖,也不一定能弄回仨瓜倆棗來。如果兩手空空或收效不大,勞神費力不說,怕是還要落得個無能的評價,栽了自己的麵子。在礦上,憑借礦長辦公室主任的頭銜——當然,主要是折射著礦長的權威光澤——他指手劃腳,橫打豎踢,都得心應手,輕鬆自在。而討債,麵對的是外邊的用戶,再用礦內的那副做派行事,就像曬幹了的鹹魚扔到水裏也遊動不起來。可眼下礦上有災,礦長周全知道他的家鄉是那邊的,就讓他也作為骨幹去負責清欠的事。礦長的指示猶如主子的支使,當奴才的心中不悅也得麵帶笑意地去聽使喚。
  於是,霍爾青就在濱海市駐紮下來。
  他先是逐個了解了各欠款戶的情況,排查線索,梳理頭緒,尋找突破口。在費了一番功夫之後,兩眼一抹黑的他,準備先去找在濱海上高中時的同學胡為。
  胡為原來在濱海化肥廠當保衛科長,因為監守自盜出了一點兒問題被免職到化肥裝配車間去了。
  胡為不滿意這份工作,就幹脆停薪留職不幹了,先是靠著過去的一些老關係做起了倒賣化肥的生意,這幾年化肥生意也難做,據說他又跟一夥人聯手搞了一個“全能公司”,見什麼來錢就倒騰什麼。胡為號稱“全能選手”中的老大,在濱海地區有些名氣。這些年“三角債”問題太嚴重,到處都有討債的,到處都難討。因為難,胡為才用他的辦法兼做這活兒。霍爾青聽說胡為討債的手法五花八門,很是見效,那就讓這位昔日的要好哥兒們給自己幫幫忙。
  霍爾青本想弄些禮品登門拜訪,但又怕胡為請他的客,於是就打電話說,由他作東請胡為到濱海著名的海鮮城吃海鮮。胡為很痛快地答應了,“不過,中午我還有點兒事,就改在晚上吧。七點鍾咱們準時到。”
  夏天的傍晚,天還亮亮的。霍爾青因為想作東,就提前來到了海鮮城,定了一間能隔窗看海的雅間,然後在酒店門口恭候著胡為。胡為很準時,七點鍾到達。他跟霍爾青沒有多寒暄,隻是握握手,說:“走,進屋說。”他跟迎上來接待的服務員說:“給我找一間能看海景的雅間。”服務員指著霍爾青說:“這位先生已經定好了。”胡為看了一下霍爾青,抿嘴一笑,點了點頭。然後對服務員說:“把你們老板叫來,我跟他有話說。”他跟霍爾青來到房間。霍爾青看胡為剛才的那副派頭,不由得對這位老同學有點兒刮目相看。他趕緊給胡為敬上一支煙。胡為瞟了一眼霍爾青手中的香煙,可能感到不夠檔次,就說:“來,抽這個。”拿出了中華、熊貓煙,往桌上一扔,自己坐到了主陪席上。胡為看著霍爾青:“老同學在外工作,不經常回老家了,這濱海對你來說反而是異地了,你這也屬遠道而來,今天就讓我盡盡地主之誼。”他指著主賓席,“來,坐這裏。今天我作東。”霍爾青急忙表示一定他作東。胡為一擺手:“這裏的老板我很熟,等會兒他過來,跟他說一聲記我賬上就行了。爾青你不用管。在濱海我還是有點兒麵子的。”霍爾青說:“那哪兒成啊,我宴請老同學也是為了點兒公事兒,怎能讓你破費?”胡為笑了:“咱們兄弟就不必客氣了,在濱海吃住哪兒不方便,你找我就行。……你說是為公事請客,那吃完了讓老板給你開張發票回去報銷就是了,但錢不必出。”霍爾青聽了,心裏感到驚喜,但又不好意思,同時對胡為的作為更加佩服。
  胡為對霍爾青說:“今天咱倆老同學相見,喝酒單調了些。我叫我的幾個哥兒們去專賣店買酒去了,一會兒就到,讓他們陪陪你。咱喝五糧液吧,這海鮮城裏的酒,多半是冒牌假酒。”
  趁著幾位陪客買酒還未到,霍爾青說:“老同學,有件事我先說說,等幾位弟兄來了咱們就不再提了。”胡為點點頭。霍爾青說:“這次我來濱海,是搞煤款清欠的,我得弄回點兒錢去才好交代啊。所以想請你幫幫忙。”胡為問:“你不是當辦公室主任嗎,怎麼也幹這活兒?”霍爾青歎口氣說:“唉,這不是說嘛,前些日子,礦井被淹了,急需錢治水,把我也派出來搞清欠了。……這裏的燃料公司欠我們的債都有十多年了,一分也沒還過。這個釘子我想求你老兄幫幫忙給我拔了。”胡為問:“欠多少?”霍爾青說:“一千多萬呢。”胡為說:“數目不小啊。”霍爾青:“誰說不是呢!也不知過去礦上那幫賣煤的家夥是怎麼搞的,賒出去那麼多。這次我為了礦上治水來清欠,在這個特殊時期,如果把事情弄好了,這對我個人以後的發展或許會有好處。幹辦公室主任已經有日子了,這個年紀要想再往上走一步,是最後衝刺的時候。再說,礦上把我們這些清欠人員的工資都停發了,就隻能靠清欠的提成吃飯了。這叫斷奶絕糧。”胡為說:“眼下討債是一個難事兒啊。”霍爾青說:“要不我怎麼想請你老兄助助力呢?”胡為從煙盒裏抽出兩支煙,遞給霍爾青一支,自己點燃一支,抽了一口:“這樣吧,我的公司下邊就專設一個討債的子公司,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叫他們幫你去試試。不過……按照常理,讓他們討債要給30%的回扣的。”霍爾青一聽,頭都有些悶脹:“老同學,這……是不是太高了?”胡為說:“你想,十來年的老賬了,一分錢也沒要回,能那麼好要嗎?嗯……哦,這樣,你我老同學,就象征性的出點兒,我好堵堵那幫弟兄們的嘴啊,你說是不?”霍爾青問:“那得多少?”胡為停了一會兒:“我看20%吧,這個數你礦上還是能接受的吧?”霍爾青又問:“能有絕對把握清回嗎?”胡為仰頭一笑:“爾青啊,你說這話就有點兒不在行了,這等事很難說有絕對把握。”霍爾青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對這方麵不太熟悉,心裏隻是著急嘛。”胡為說:“如果它燃料公司確實太困難的話,欠你們那麼多賬,先弄它一二百萬的該是沒問題的吧!剩下的咱以後慢慢來。”霍爾青見胡為話語輕鬆,就急忙說:“這個數也是挺可觀的。行,我給礦上彙報一下提成的事兒,看行不行!”胡為點點頭:“爾青啊,反正你是為礦上要的債,又不是你自己的錢,20%不高啊!”霍爾青遞給胡為一支煙,幫他點燃,又笑著說:“老同學,可真有你的,看上去你辦這事好像是舉重若輕啊!不知你采取啥辦法?”胡為笑了:“至於用什麼辦法你就別多問了。”見霍爾青滿腹狐疑地看著他,就又說:“我一般是先禮後兵——先給他來個鑼鼓開道,隆重“慶賀”,造上點兒聲勢,烘烘氣氛,讓他的老板心裏臉上都發發熱。要是他再木木的裝呆雞,反正刀子鋼鋸繩索麻袋什麼的,我那兒都不缺,拿出來給他亮亮看看!要是再不拿錢來,那隻能讓他入土為安了!”霍爾青嚇了一大跳,忙說:“老同學,咱可說好了,你千萬可別惹出什麼亂子來!”胡為嗬嗬地笑了:“你放心,一般不采取極端辦法的。再說了,我幫你討債是拿了回扣的,你出錢我出力,有了事,麻煩當然我全部負責,沒你的事兒。這點兒職業道德你老同學我還是有的嘛!”胡為繼續嗬嗬地笑著。霍爾青慢慢地舒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
  走進雅間來的有四個人,胡為一一介紹。大家入座,開始喝酒。
  海濱的夜晚很是迷人。沿著海岸線一路華燈,閃爍著多彩的光芒。抬頭遠望,海中還有正在駛動著的航船向岸邊行來或離岸遠去。霍爾青喝得稍微有些暈乎,感到自己仿佛也坐著船在海中飄搖,有點兒美妙。
  ……這一夜,霍爾青睡得很香。他夢見了自己劃著一隻小船,船上載著高高堆砌的麻袋,麻袋裏麵裝的不是水產海珍,而是胡為給他塞滿的錢。那船正在向著海的彼岸的一座黑色山峰駛去。

  早上七點半鍾,濱海燃料公司的門前就人群一片了。大門口列隊成兩排儀仗隊似的人,身著紅綠的花服,像中國民間的慶典隊伍。大門對過排了一溜的鑼鼓隊,和著《春節序曲》的樂聲敲打不停,顯得十分熱鬧。一些準備上班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都站在路上看景。臨近八點,隊伍聲勢更大,因為這個時間是燃料公司總經理上班的時候。當一輛黑色轎車徐徐開到門口的時候,隨著響亮的鑼鼓聲,一條巨大橫幅打出來,上麵寫著:濱海燃料公司欠款千萬,十年不還,信譽何在?敦促立即還款!咚卟嚨咚嘁鏘!鑼鼓震天,鞭炮聲聲。一陣鼓噪的樂聲之後,一支喇叭筒裏傳出了快板聲:

  各位同誌你別吵,
  聽我說道說道好不好?
  燃料公司真孬蛋,
  欠我們煤款一千萬。
  十年不還耍賴皮,
  你說我能不著急?
  光著急也沒用,
  看來還得硬碰硬。
  限你三天就拿錢,
  不然老板就玩兒完。

  看熱鬧的人們哈哈大笑。
  黑色轎車被堵在門口,幾個討債的人上前去拉開車門,見隻有司機一人在車裏。司機說:我們老板今天沒來,到上邊開會去了。我開車回來有事。
  討債的人把車放過去了。
  霍爾青站在門口看著這場麵,他對這種做法感到沒有信心。這樣就是折騰半月二十天,也難說見到效果。再說雇人幹這個,他的臉上也掛不住!簡直是一夥莊戶村民在瞎起哄。但他不能馬上找胡為,那樣顯得自己太沒有城府,太沒見過世麵,太沉不住氣了。當今這世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沒有?他還得等待下一步的行動。
  其實,原先坐在黑色轎車中的燃料公司總經理於偉成,他看到公司門口的場景,就知道是討債的,便提前下車躲到一邊去了,叫司機把車朝院內開去。等那條長長橫幅打出,他轉身就走開了。
  聲討隊還是在燃料公司大門前敲鑼打鼓呼口號地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散去。
  霍爾青回到入住的賓館,向在這裏等著他的副礦長李琨說了剛剛發生的事情。
  李琨是礦清欠領導小組的副組長,實際全麵負責這項工作。他先去了與濱海市相鄰的海州市,巡視了那邊的清欠情況後,又來到了濱海找霍爾青。
  李琨聽了霍爾青說的情況後,說:“燃料公司的清欠光靠胡為這樣的方式去討,恐怕不行。晚上,我們請於偉成吃頓飯,跟他說說情況。聽說燃料公司最近從海州討回了一筆款子。我們得緊追不舍。”
  霍爾青一驚:“我都打聽過了,沒聽說有這事兒啊。”
  李琨:“我從海州化肥廠來海濱之前,聽那邊老總說,有一百萬的款子昨天下午剛打到了濱海燃料公司的賬戶上。現在才是上午,他於偉成應該不至於這麼快就把款子用作它用吧?”
  霍爾青:“李礦長的消息真是靈通得很啊!”
  李琨:“海州化肥廠老總的外甥在咱們礦采煤三區,他托我把他外甥從井下調到地麵幹。再說,他跟這邊燃料公司於偉成關係搞得有些糟了,才跟我透露了這事。他之所以給於偉成一百萬,是因為海州那邊一位市政府的領導插了手。”
  霍爾青:“我看給於偉成送點兒禮吧。現在的很多事情還得公事私辦呀。”
  李琨苦笑著搖搖頭說:“這事也真無奈!行,你說的辦法,可以考慮考慮。”
  霍爾青說:“隻是這送禮的錢怎麼辦?小數目不管用啊。”
  李琨:“它燃料公司欠咱們賬,給他於偉成個人送禮,我看也不用太多錢吧。就從清欠提成中出吧。”
  霍爾青:“這……倒也可以,但投入進去的如果打了水漂,那我可就有點兒……吃不消嘍。胡為那邊要的提成又太多了些。”
  李琨:“隻要咱們能要回來,胡為那邊就不用給回扣了嘛。”李琨看霍爾青眨巴著眼像是在想什麼,就又說:“我回礦跟周礦長彙報一下,看同意不同意從別的地方處理了。”
  倆人又對其他欠款戶的情況作了一下交流。
  霍爾青看看了表,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四十分了。他說:“李礦長,咱們去吃飯吧,回來睡一會兒?”
  倆人去了賓館餐廳。
  …………
  晚上宴請了於偉成吃飯,他一臉苦相地說:“李礦長啊,說實在的,我要是稍有一點兒錢立馬就給你。別人欠我的一直也要不回來,員工的工資都一年多沒發了,煤也不賣了,全都出去清債去了,可就是不見效。”
  李琨在與於偉成喝了幾口酒後,就開門見山地說:“於總,我可有確鑿的消息啊,你的賬戶上昨天下午剛剛打上了一百萬,可以還我們一點兒嘛。我們礦上出水急著用錢,否則,咱們這麼多年的關係,我能急著催你嗎?”
  於偉成歎口氣說:“李礦長,說實在的,是剛打過來一百萬,可馬上被我們上邊物資局的領導拿去搞什麼建材市場去了。”
  霍爾青見於偉成這口氣,也就打消了送禮的念頭。剩下來就是三個人喝酒扯閑話了。
  胡為那邊也還沒有回音。霍爾青就打電話問胡為,情況怎麼樣?胡為回答,再等等吧,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嘛。霍爾青嘴上說,不急不急,隻是礦上問起情況我不好回答。好,我靜候佳音。其實他心裏對胡為那些歪招缺乏信心。
  又過了一星期,胡為來找霍爾青。霍爾青趕緊迎上去問:“情況怎麼樣?”胡為對他說:“看來燃料公司日子也真不好過,於偉成說隻能先給一百萬,其餘的得以後再說了。你看行不行?”霍爾青張著嘴半天沒有合死,不相信這麼快就有眉目了!他趕緊給胡為遞煙,又要為他沏茶。胡為說:“不用了,我一會兒就走,還有點兒別的事兒。你明天去燃料公司直接找於偉成,我已經跟他說定了,讓他給你辦手續。另外,我還跟他說了,就是砸鍋賣鐵,也必須在一年內全部還清,否則,我就給他動作。我們的那塊兒提成,你打到我的賬戶上就行了。”說著將一張賬戶卡遞給了霍爾青。
  霍爾青怎麼也難相信這麼快就辦成了一百萬。他心想:於偉成這家夥,欠我們的款不還,卻給胡為這位第三者。真他媽的不是東西!一個欺軟怕硬欺善怕惡的壞熊孬種混蛋王八蛋!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試著問老同學:“老兄,我真佩服你啊!你怎麼就有這麼大能耐呢?教我幾招。”胡為笑道:“教了你,還用我幹啥?再說這你也學不來……其實也簡單,燃料公司的那位於偉成雖然不是我的討債對象,可我也有所了解。凡是在濱海市麵能點得上名的,可以說都在我的視線之內。老同學,辦事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遇到你沒想遇到的人,這是不是也叫做‘機遇屬於有準備的頭腦’?”胡為嗬嗬地笑了起來。霍爾青說:“佩服佩服!不過,你我同學,難道你就不願教給我幾手嗎?”胡為說:“很簡單,但你做不來。前些天在燃料公司門口集會的事兒你都看到過,我說三天後讓燃料公司還錢。三天後他於偉成不是還木巴棱噔地沒拿錢嗎?我放他一星期,他還沒反應。前天夜裏我的兄弟們把他給綁了,用一輛沒有牌照的破汽車拉到郊外的山坡荒地裏,那兒有個事先挖好的坑,就把他扔進去了。隻埋了他半截身子,那家夥當時就嚇得拉褲子了。可是要錢呢,他還是哭喪著臉說沒有。他媽的!我的弟兄們不得不把小鋼鋸架到他的一隻手上,剛鋸到骨頭,就答應給錢了。這不,事情就這麼結了!剩下的錢你盡可放心,他不會不想辦法給的,連他帶他的老婆孩子我都派人每天盯著呢,盯得時間長了,他們心裏會發毛的。”胡為清了清嗓子接著說:“我還跟於偉成說了,可以不服氣,可以跟我作對,不過想跟我作對的人不等他行動恐怕就沒了。就這麼簡單!”霍爾青嚇出了一身冷汗。嘴裏幾乎喊出來:哎呀媽呀!但看著胡為平靜的微笑著,自己又不能顯得過於恐慌像個軟蛋,隻能擦擦額頭上的汗說,老同學真行,佩服佩服!
  霍爾青旗開得勝!除去給胡為的提成,他為平陽礦拿回了急需的八十萬的現款!數目不大,但這是十年前的老欠賬,也屬不易。有了這一回,讓先前從未討過債的霍爾青信心大增。
  李琨從平陽打電話給霍爾青,說了礦長周全的意思:如果胡為真的能幫忙弄到錢,給他的提成礦上和霍爾青各承擔一半。霍爾青在電話裏“嗯……這個……”支支吾吾地沒有說出明確意思,但李琨已經明白。他說,像這類事,按規定支付提成應該全部由個人承擔,這你也清楚。可這樣一來,你忙活了半天,卻一個子也見不著。所以,我跟周礦長說了這個情況,才給你開了這個折中特例,已經夠可以了。如果別人遇上這事,可不會享受這個待遇的。而且這事兒也不能張揚。霍爾青沒再說什麼。
  霍爾青去找於偉成,他沒有讓於偉成將款子打到礦上的賬戶,而是讓他分成兩塊,一塊是作為提成打到胡為的賬戶上,一塊是辦到自己的戶頭上。他要先存上一段時間,什麼時候轉到礦上,看情況再說。八十萬元對於礦上來說是區區小事,就是用於治水也解決不了多大的事,而存在自己的賬戶上,對於他個人來說,利息倒是可以的。霍爾青心情得到了緩解。

  霍爾青為了感謝胡為的幫助,又在濱海海鮮城宴請胡為。這次胡為帶來一位小姐,二十出頭,亭亭玉立,儀態大方,讓霍爾青一見就感到一陣眼暈。霍爾青坐在主陪席位上,胡為坐在主賓位上,霍爾青讓那位小姐坐副主賓位。胡為說:“別講究了,就咱們三個人,三角陣勢怎麼坐都一樣。”霍爾青問小姐貴姓。胡為說:“我剛想給你介紹呢,她叫辛敏。你還記得嗎?有一位叫王子晴的高中女同學,那就是辛敏的媽媽。”霍爾青一拍腦瓜:“想起來了,怪不得我看見辛小姐就感到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小辛,你媽媽好嗎?”辛敏歎了口氣低頭不語。胡為說:“她媽媽不幸啊,前年就得癌症去世了。爸爸呢,別提了。舍下這孩子一個人跑到廣州去了。聽說在那邊走私犯了事,現在還在裏邊呢。不提了不提了。辛敏現在跟著我做事。你來了,我帶她來見見你,咱們跟她媽媽畢竟是老同學嘛。”胡為指著霍爾青對辛敏說:“辛敏,這位是你霍叔叔,平陽煤礦的辦公室主任,不是外人,有什麼事需要他的,直接找他就是了。怎麼樣老同學?”霍爾青說:“當然當然。”
  霍爾青將一隻白海參夾到辛敏的盤子裏,讓她吃。他似乎有些傷感:“這些年來一直沒有見過你媽媽,沒想到竟……你跟你媽媽一樣漂亮。你媽媽真是紅顏薄命啊,美人可惜了!”胡為說:“爾青啊,別當著辛敏淨提些讓人難過的事兒。辛敏,敬你霍叔叔一杯。”辛敏端起酒杯:“霍叔叔,我辛敏隻身一人,這些年來胡叔叔沒少幫了我,以後還要仰仗您多照顧。來,我敬霍叔叔一杯,祝霍叔叔鴻運亨通!”霍爾青趕緊端起酒杯跟辛敏碰了一下,痛快地喝了下去。
  酒喝得很盡興。胡為酒量大,自己幹了一斤五糧液,麵色紅潤,但談吐清晰。霍爾青隻喝了半斤就舌頭發硬說話含混了。胡為見天色已晚,就說:“今天就到這裏吧,以後有時間再聚。”
  胡為用車將霍爾青送回賓館,他沒上樓去,對霍爾青說:“你休息一會兒吧,我把辛敏送回去。這地方挺熱鬧,需要消費的話就自己選吧。”說完鬼笑了笑,一招手開車走了。
  這賓館的確挺熱鬧。健身運動、桑拿洗浴、美容美發、推拿按摩、歌舞廳堂樣樣都有,這在煤礦上難得一見。霍爾青有點兒累,他想起了高中時的同班同位的同學王子晴。那時,混混沌沌的霍爾青朦朧地對王子晴有種極想親近的感覺,他睡不著覺的時候,王子晴的影子老是在他的眼前晃動,可一睜眼又不見了。他有時發呆地看著王子晴,她總是莞爾一笑,笑得霍爾青心裏發慌。沒想到活脫脫的一個人,轉眼間就沒了。他感到頭有點兒發沉。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他伸手摸起了電話,撥到按摩服務中心,問按摩一次多少錢?對方說,有各種不同的服務,先生想要哪種?他讓對方先介紹介紹。對方一一介紹。他問怎麼結賬?回答是,服務完畢按服務的項目現金結賬,先生您放心。霍爾青說,那請一位服務員到我房間來給我按摩一下。
  不一會兒,一位個頭不高卻胖乎乎、瞪著兩隻鈴鐺般大眼睛的姑娘走進了霍爾青的房間。他斜躺在床上盯著姑娘看了一會兒,說:“你會做什麼?”姑娘說:“什麼都會,隻要您需要。”霍爾青哈哈地笑了,借著酒勁兒說:“瞎吹什麼,那……我叫你陪我睡覺你也願意?”姑娘淡然一笑,很幹脆地說:“隻要客戶需要我就應該滿足。我們的原則是:客戶至上,不拖欠賬!”霍爾青笑得都擠出了眼淚。他說:“哎呀,幹你們這一行的,怎麼也跟我們搞經營銷售的一個樣,都是客戶至上!不過我們不如你們啊,總是有那麼多欠賬啊。”霍爾青從床上直起身來,眯著眼睛又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姑娘一遍,歎了口氣說:“你還是去做你的事吧,我什麼也不想做了。”姑娘“哼”了一聲轉身走了。霍爾青對著姑娘的後背也“哼”了一聲,心想:長得像個小乳豬,還想來套弄老子的錢,滾你媽的蛋吧!
  這一夜,他睡得不太安寧,夢裏時時浮現出辛敏的影子。

  李琨來到了濱海市,在霍爾青住的賓館見到了他。李琨說:“礦上治水雖然取得了關鍵性進展,但還是資金短缺。東大巷注漿堵水已見成效,正在加固。排水還需要一段時間,恢複生產更要等到以後才有可能。這些事都需要錢!可目前除了濱海地區有希望回一些款,其他地區到現在還是掛紅燈,不見起色。各欠款戶都說資金緊,都要求與他們滾動結算,供給他們煤,還一部分款,名義上好聽,就等於總賬還是沒減,舊賬變換成新賬而已。可現在礦上在治水,生產隻是靠沒有被淹的那幾個采煤麵,怎麼供給他們煤?所以就靠霍主任再加大力度在濱海地區各用戶那裏下下功夫了。剛才我聽你說,濱海化肥廠估計最近有望能回點兒款,霍主任要抓住不放啊。”李琨又問霍爾青,“濱海燃料公司的賬能在什麼時候清到什麼程度?”霍爾青想了想,“目前燃料公司負債累累,拿不出錢來還賬。我天天盯著,沒有多少進展。我盡最大努力吧。”李琨說:“那你將各個點上安排好,有人時時盯靠,絕不鬆懈。燃料公司就由你去辦了。我要到鄰近的海州市去,那裏的焦化廠有一部分物資可以抵賬,我得過去看看能不能行,再作決斷。”
  送李琨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辛敏來找霍爾青。霍爾青把辛敏叫到一邊說了幾句什麼,讓她走了。李琨向他們瞟了一眼回頭就向賓館門外走去。霍爾青把李琨送上車,李琨跟他揮手告別。賓館門口大道上車輛很擁擠,李琨的車緩緩地轉了個彎正向北走,他不經意地從車窗朝賓館門口看了一眼,見剛才找霍爾青的那位女子又在跟霍爾青說著什麼。李琨訕笑了一下。
  辛敏來找霍爾青是為了一樁自己的事來的。她目前在胡為公司做零活,每月隻五百來塊錢,這個數目,在濱海也隻能填填肚子,而且整天跟那麼一幫人在一起,心裏覺得很不踏實。以前她在洗浴中心做按摩小姐,雖然辛苦可比眼下掙錢還多些。當然,現在到處都打得很緊,再做那活兒,也不安穩。她想讓霍爾青幫著找個比較適合她做的事,錢最好多一點兒。
  霍爾青想起那夜的情景也不想丟下辛敏。
  半月前的一個晚上,霍爾青請辛敏一個人吃飯,趁辛敏去洗手間,就咬了咬牙在辛敏的杯子裏放了些春藥。那個夜晚,他跟辛敏喝得很盡興。等辛敏暈昏情迷的時候,他把她扶進了自己房間的床上……過後,辛敏後悔地哭了,哭得像是很傷心。辛敏說:“你是媽媽的同學,我稱你為叔叔,怎麼會這樣呢?”雖然她做過按摩小姐,可跟霍爾青這事,她覺得還是對不起死去的媽媽。她的心裏悶悶的,無法釋然。霍爾青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特殊的異常。他說:“辛敏哪,事情就這樣了。怪我們一時糊塗!可我們這也算是兩情相悅吧?你現在也屬於我最親近的人了,以後我會加倍回報你的。”
  這不,現在辛敏就來了,想找霍爾青為她做點兒“回報”的事情。
  霍爾青掏出錢包拿出五張百元票子遞到辛敏手裏,說:“你先在胡為那邊幹著,等我想想看做什麼好。”給了辛敏票子,又答應她幫她找事做,霍爾青心裏又萌動起了那種欲望。他把辛敏慢慢地推到床上,她像一塊橡皮軟泥一樣,任霍爾青捏弄擺布。
  辛敏走了,霍爾青並沒有去細細地想給她找什麼事做。他是一個外來討債的,單位在平陽礦,辛敏身處濱海,找他霍爾青幫忙做事,這個也隻是敷衍著說說罷了,不必真的去理會。有些事情逢場作戲東拉西拽地扯扯聊聊,磨磨牙齒,耍耍嘴皮,活動活動舌頭,撩撥撩撥情緒什麼的,也無不可,但要真的去辦,就是另一碼事了。霍爾青主要還是想著弄弄自己的事情。他想燃料公司的賬雖然有胡為給他幫忙撐著,可目前的狀況也難以拿到現錢。李琨說的以物頂賬的事倒是一個辦法,不妨讓燃料公司拿點兒東西抵頂一下,也是自己的業績。他打聽到燃料公司有四輛新卡車,是別的單位抵賬頂給燃料公司的,能把它要過來也不錯!抵賬會賠錢的,但比什麼也弄不到手要強。
  這天,霍爾青請於偉成吃飯。於偉成一臉苦相:“現在公司的賬也都是清不回來,希望能寬限些日子,有了錢一定先還平陽礦。”霍爾青單刀直入:“聽說你們公司有四輛新卡車,拿它頂賬不就行嗎?”於偉成看了霍爾青一眼:“霍主任可真是神通,你怎麼就知道我有四輛汽車呢?”霍爾青笑著說:“幹什麼說什麼,賣什麼吆喝什麼,這你就別問了,哪兒不能找到眼線呢?我看就這樣吧。”於偉成沒表示態度。霍爾青追加了一句話:“於總該認識胡為老總吧?”於偉成:“我……”霍爾青說:“老胡是我的同學,很要好的哥兒們。咱們仨還沒有在一塊兒喝過酒呢,是不是有空在一起坐坐?”他眯著眼睛看著於偉成。於偉成支支吾吾地說:“那……那好,那好。”於偉成一邊答應著一邊下意識地摸了摸左手腕上的傷疤。
  於偉成答應得很好,但過了一個月還是不見回音。霍爾青也沒轍兒。請胡為來辦這事兒,一來回扣太高,二來不到關鍵時候不能用他,他的辦法不太安全。他想來想去,想到了一個人——辛敏。他把辛敏送上去,纏住於偉成,讓他嚐到甜頭或品品苦頭鬆鬆口,該不是不行吧?辛敏那裏多少有幾個錢就打發了。想到這裏,霍爾青暗暗地笑了。
  辛敏再見到霍爾青時聽了他的話,也沒多少不自在。隻說了聲:“你也采取這辦法?胡為叔叔不知早用過多少遍了。”霍爾青說:“不管啥辦法,好使就行。燃料公司老板沒遇到過這事吧?我就看你的了!”辛敏冷笑一聲:“這就是您給我找的事啊?那……我琢磨琢磨,以後再說吧。”霍爾青緊忙說:“別以後啊,是馬上。我說辛敏啊,你幫幫我,不會虧待你的。”
  次日上午十點左右的時候,辛敏往於偉成家裏打了個電話。她了解到於偉成的妻子單位破產,現在家賦閑,這個時候應該是買完菜回了家的時候。果然,接電話的就是於偉成的妻子。
  辛敏嗲聲嗲氣地說:“喂,我是小妹呀,於總在家嗎?”
  於偉成的妻子一聽就煩了:“什麼小妹大妹的,你是幹啥的?”
  “我幹啥的你最好不要問了。哦,是這樣的,我想找於總問問,昨天晚上他跟我辦完事後,我的內褲是不是被他穿衣服時夾到自己的褲子裏去了。”
  於偉成的妻子氣得將電話一摔,大罵混蛋王八蛋!
  於偉成中午回家吃飯,一進門就被強悍的老婆破口臭罵起來。
  下午,連午飯也沒吃的於偉成垂頭喪氣地走進辦公室。剛呆呆地坐了半多小時,辛敏就進來了。她笑吟吟地說:“於總啊,上班了?我有點兒事想跟你說說,就是平陽礦賬目的事兒,你什麼時候能給辦利索了?”於偉成一聽額頭上就開始冒汗了,上午的電話一準就是這丫頭片子打的,他歎了口氣說:“我的姑奶奶,現在不是沒有嘛。要是有,我誰的不還也得還你的!”正說著話,有人進來,辛敏走上前去一下子摟住經理的脖子,於偉成試圖掙脫,辛敏使勁抱住不鬆,纏纏綿綿地在經理臉上蹭來蹭去,現出一副嬌浪的樣子。進來的是於偉成的妻子,上午的電話讓她跟於偉成鬧了一通,剛才又在家裏接了一個男人打的電話,說於偉成跟一個女人在辦公室裏玩兒著呢,不信就去看看。她很憋氣,就想去辦公室看看老色鬼究竟在幹什麼。果然,真的就跟小妖精親熱著呢!她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向剛剛分開手的倆人砸過去,辛敏急忙抱頭躲開,拔腿就往門外跑。於偉成坐在椅子上來不及躲閃,頭被茶杯砸了個口子,血順著額頭流到臉上。他並沒有去擦,隻是沮喪地低下頭不說話,任憑他老婆罵罵咧咧地數落。半晌,他突然像瘋狗一般地躥起,圍著屋子亂轉。“他媽的,老子不幹了,不幹了!前幾天被綁架,被埋了半截,手腕還被鋸到了骨頭。今天他媽的又來了這事!這要人命的差事還咋幹!公司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去他媽的吧!”他呼呼地喘著粗氣,滿身大汗淋漓像是剛洗了桑拿,兩隻通紅的眼睛充滿了恐懼。

  霍爾青很快把汽車頂賬的事辦妥了。
  於偉成對霍爾青說:“我們商量了一下,四輛汽車就全給你們吧。每輛以四十萬頂賬,共一百六十萬。剩下的債還得以後再說。的確沒能力還哪!”
  霍爾青說:“我已經了解過情況了,市場上這樣的新車頂多隻賣二十萬,你頂給我們四十萬,翻了一番是不是太高了?”
  於偉成搖搖頭:“這也沒辦法啊,是我們物資局領導們商定的。我看就這樣吧。不然,他們不讓抵不就更不好辦了。”
  霍爾青拿出香煙,隔著桌子扔給於偉成一支,自己也點燃一支慢慢地吸著。沉思了一會兒,他說,“我是想既然你於總說到這裏了,我倒另有個想法。我向礦上彙報一下,就說你們公司快要破產了,這四輛車可以用來抵賬,但每輛要抵六十萬,不然,公司一散夥,恐怕什麼也撈不到了。”
  於偉成呆呆地笑了一下,以為霍爾青在耍笑他。但見霍爾青一臉的嚴肅正經,才兩眼直瞪瞪地注視著他問:“霍主任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霍爾青下意識地環顧了一下並沒有其他人的辦公室的四周,然後向於偉成湊近說:“我沒開玩笑。我看你也是窮得沒辦法了。不妨借著公司就快要破產這件事,在賬目上動動腦筋。以汽車頂賬的事,我去我們礦長那裏做工作。如果能成的話,多算進的那部分錢,你想辦法做得精細、嚴實了,看咱們倆按怎麼個比例分一下?”
  於偉成看著霍爾青老半天沒吱聲,他在揣摩霍爾青到底可靠不可靠。最後站起來在屋裏轉了起來。霍爾青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於偉成定了定心,用拳頭砸了幾下桌子,砸完了桌子又砸自己的頭,一揮手就要開口……但又將舉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地收回去,用一種淡然的漫不經心語氣說:“霍主任真的想要這麼幹嗎?”
  霍爾青從於偉成敲桌子砸頭和揮手的舉動中,已經把定了他的心思,便又向於偉成跟前湊了湊,沒有正麵回答他,隻是問了句:“你們公司破產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快了,估計最多兩個月的時間就可辦完。霍主任啊,這件事我隻對你說呀,還得需要你保密啊!不然,大家都跑來纏磨我,可招架不了啊!”
  霍爾青:“於總,我再鄭重地問一句,我剛才說的事你究竟打算辦不辦?”
  於偉成:“你想辦,咱們就這麼定了!可這又不是現金,不好處理呀!”
  霍爾青:“你於總搞經營這麼多年,轉個彎兒該是沒問題吧?”
  於偉成想了一會兒說:“那好吧!”
  霍爾青笑著點了點頭,停頓了一會兒,突然口吻一轉,說:“你於經理還真的想入非非?”
  於偉成臉一沉:“霍主任,你是在戲弄我?我告訴你,公司欠你們的錢,不是我欠你們的,在這樣的事情上請不要兒戲,別拿我耍著玩兒!你要是感到悶得慌,咱們可以玩別的輕鬆輕鬆,沒必要玩這種遊戲。”
  霍爾青靜靜地等他發完火後:“於總,不要生氣,我是在開玩笑嘛。不過,你說遊戲,咱們就聯手玩一把真正的遊戲!一個隻有咱們倆玩的隱秘遊戲。”霍爾青極認真地對於偉成說:“要想把汽車抵賬的事辦成,不能太早也不能太遲,你得告訴我破產的準確時間,我好對礦上反映情況。如果你們破不了產,恐怕礦上不會同意以這麼高的價抵賬的!如果破產已定,就顧不了那麼多了,吃點兒虧總比一個子兒撈不著強吧?”
  於偉成看霍爾青是鐵定了心要跟他聯手耍一把,就說:“剛才你說什麼分成比例的事,我沒聽清楚。你……”霍爾青說:“我是說啊,幹這事必須先將個人所得利益定好,免得以後弟兄之間傷和氣。”於偉成問:“那老弟以為怎麼辦?”霍爾青說:“沒有你這事沒法辦,但沒有我這事更辦不成,誰輕誰重於總該明白吧?你以為咋分?”於偉成看著霍爾青的神色,霍爾青皺著眉頭眯著眼睛臉上卻淡淡的笑著。於偉成說:“這樣吧,咱們誰也別先說,就來個‘捏碼子’吧。”霍爾青:“捏碼子?按早年間買賣牲口的方法來?”於偉成說了聲:“對!”霍爾青笑道:“好些年沒玩這遊戲了,這倒挺有意思。”
  於偉成拉開抽屜翻了翻,從裏邊取出一塊黑布托在手上,霍爾青將手伸到黑布下麵,倆人誰也不看誰,靜心摸著對方的手指。反複了好幾次,爾後,他們會意地笑了,都點點頭。
  於偉成:“霍主任,祝你成功!”
  霍爾青:“祝於總成功!——祝我們成功!”
  於偉成又想到剛才霍爾青試探自己的話,就調侃地說:“看來咱們真是:同一個世界,同一個夢想——為了錢啊!霍主任,今天我請客,去海鮮城。”

  霍爾青對濱海燃料公司的清欠任務暫告一段落,他轉頭又瞄準了海州焦化廠。在前,他沒有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海州,因為那邊有人在盯著。他雖然是礦清欠小組領導成員,可以管理那邊的人,但也隻是每隔一段時間去催促一下,並不願直接插手具體事務。他的主要討債對象還在濱海。再者,他想來個各個擊破,集中精力對重點欠款戶施壓,采取一切手段緊逼著欠債的主兒。你不讓我活得自在,我讓你也活不好!事實上,這比那些表麵上滿天開花,但沒有遍地落英的辦法要好得多,投入要小些,見效有時或許還快。霍爾青稱這叫一樹開花,芬芳四溢。
  李琨說過的海州焦化廠電纜抵賬的事,至今也沒有辦成。原因是焦化廠要求礦上給他們供煤才能辦,而礦上眼下生產的那點兒煤主要是用來換現錢的。焦化廠舊賬不還還要以物換煤,李琨自然沒有同意。
  霍爾青聽辛敏說,她有位三叔在海州。雖說隻是一個遠房的親戚,彼此知道有那麼回事,早出了五服了。不過別人細問起來他們的關係來,這位三叔和辛敏都會很堅定地說,我們就是叔侄女關係,血緣很近嘛!
  霍爾青想到這裏眼睛就亮了起來。他對辛敏說:“你想讓我給你找點兒事做,暫時還沒有合適的。不過我想了,我現在在這裏清賬,你不如作為我們的工作人員一同跟我要賬,我給你提成。”霍爾青兩眼溫和地看著她。辛敏問:“靠拿提成能有幾個錢?那活兒可不好做的。”霍爾青說:“憑你的特殊優勢,我想會把坎坷變坦途的。”辛敏小嘴一撇,“哼”了一聲。霍爾青給她說了自己靠討債拿的提成比工資還要高。辛敏問:“那你能給我多少?”霍爾青想了想:“給你兩成怎樣?”辛敏搖了搖頭:“你拿八成,隻給我那麼點兒,還是別費那個勁了。”霍爾青又給她加了一成。他說:“這總可以了吧?你隻是做我的助手,其他所有的費用都由我出啊。”這回是辛敏眼睛亮了起來,她笑意盈盈地點點頭。
  霍爾青說:“你三叔不是在海州當市紀委的辦公室主任嗎?”辛敏疑惑地看著他。他將海州那邊的事情跟她說了一遍。他要請辛敏的叔叔幫忙,抓緊將電纜弄過來,時間長了恐怕焦化廠會抵給別的單位。
  雖然海州屬於別人討債的範圍,霍爾青插手可能引起他人的反感。他就將情況向李琨說了一下。李琨說:“不要顧慮這個,誰分管也是平陽礦的款,隻要能把事情辦成就行。誰辦的提成誰拿嘛。”
  第二天,霍爾青、辛敏倆人帶了禮物來到了海州辛敏的三叔家。辛敏的三叔辛海寧看上去是一位比較謙和的人,見到霍爾青熱情地招待了他們,沏了茶遞上煙後,又笑吟吟地看了看倆人。
  辛敏介紹說:“這是霍叔叔,我媽媽的同學。”
  “你好,你好!”辛海寧回問之後,還是微笑著等待他們說話。
  辛敏開口說:“三叔,是這樣,霍叔叔他們礦上出水了,急需錢治水,海州有好幾個公司和廠子都欠他們錢。現在要賬很難,您在海州熟人多,看能不能通融通融關係,幫幫忙清清欠款?”
  辛海寧問:“有哪幾家欠你們錢?”
  霍爾青看辛海寧話語輕鬆,忙說:“有化肥廠、焦化廠和電廠,還有幾家公司。我們想先清清三個廠子的款,其他幾家公司欠的數目小,以後再說。麻煩您幫幫忙。”
  辛海寧說:“現在要賬是太難了。你說的這幾家廠子,情況我了解一些,現在也比較困難。化肥廠和焦化廠工人已經兩年沒能正常發工資了,隻發生活費,生產也隻是勉強維持著。外邊企業欠他們的錢也不少,也是要不回來。前幾天我到他們兩家廠子去,他們領導叫苦連天。職工連續到市府上訪要求發工資,搞得他們焦頭爛額。看來這兩家希望不大。電廠嘛,情況還行,電廠欠你們多少?”
  霍爾青:“電廠欠的較少些,隻有幾十萬吧。主要是化肥廠和焦化廠欠的多,化肥廠七百來萬;焦化廠是一千多萬。”
  辛海寧:“都欠這麼多,你們礦上怎麼運轉?”
  霍爾青:“是啊。尤其是現在出了水,更是需要錢啊。”
  辛海寧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麼。辛敏說話了:“叔叔,我現在是平陽礦特聘的清欠人員了,你想想辦法幫幫霍叔叔,不,應該是幫幫我們。”
  辛海寧笑道:“你怎麼成了平陽礦的特聘人員了?”
  霍爾青解釋說:“我們礦急需錢,派到各地清欠人員人生地不熟,清欠難度大,我們就聘了一些當地的熟人幫著要賬。辛敏被聘就跟我幹,我們一樣的待遇。”
  辛海寧:“這挺有意思。小敏跟你幹,不錯不錯。哎,現在討債,什麼辦法都有。”
  霍爾青轉過話題說:“辛主任,如果對方暫時沒有現款,也可以用些水泵、電機或其他礦用設備什麼的來抵賬。這樣我們吃點兒虧,但比什麼也沒有好吧?”
  辛海寧點點頭。
  霍爾青看到辛海寧表情又補上一句:“清欠最好是現金,其次是能用的東西抵賬,再不行,能幫我們轉一下賬也可以,我們也欠別人的賬。”
  辛海寧笑了:“現在都是這樣子,事情難辦得很啊!”
  “還請辛主任多多幫忙。”霍爾青說。
  辛海寧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先找找人了解了解情況再說。您看……”
  辛敏說:“叔叔,焦化廠有一些礦用電纜,前些日子準備給礦上抵賬,但他們想用它來換煤,礦上現在出水了,哪裏生產煤啊。叔叔如果跟焦化廠的領導熟的話,通融通融用它來抵賬吧。”
  辛海寧說:“這焦化廠也真是太苛刻了。有東西可頂就頂嘛。這事估計沒問題,廠長老王跟我關係不錯,我去見他一麵。”
  霍爾青連連稱謝。

  李琨參加完了礦上的經濟活動03manbetx 會後,通電話給霍爾青,問及濱海和海州地區的清欠事宜。霍爾青說,欠平陽礦煤款的濱海的所有企業,他已全部走了一遍,目前工作不算順利,還款希望不大。濱海熱電廠雖有望回到款,但目前廠裏的一把手到海南去了,得半個月後才能回來。他不回來一切都辦不了。海州的情況隻是在找突破口,正在積極尋找對策。李琨聽了馬上說,剛開完經濟活動03manbetx 會,在治水和清欠兩方麵,目前清欠嚴重鉗製著治水,資金跟不上,治水恢複生產就成了大問題。他跟霍爾青說,我把你那兒的情況向周礦長彙報了,該用的辦法就得用!他同意在關鍵時期要用猛招,以小取大。霍爾青聽了連聲稱好。李琨還要霍爾青抓緊把電纜抵賬的事辦妥了,現在要債得多,弄不好就讓別的單位拿走了。霍爾青態度堅定地答應,一定拿下!其實,辛海寧跟焦化廠的廠長已經談妥了,隻等霍爾青去辦個手續而已。
  第三天,霍爾青就把價值八十萬的電纜運回了平陽礦。雖然焦化廠欠平陽礦的款從十年以前一直到現在每年度都有,如果是別人,可能就按最近年份的來處理了,提成比例就小。而霍爾青跟李琨打得火熱,就跟李琨說最好按十年以上的老賬處理。李琨想這也沒什麼,反正焦化廠的確有十年以上的老賬,這樣處理也無不可。於是,他就在結算單上簽了字。這樣提成可以按20%提取。
  以霍爾青先前跟辛敏的約定,他給辛敏算了算提成——當然,他跟辛敏說礦上是按10%給他提取提成的,按欠賬時間長短,這已是最高的了。而對辛敏來說,平陽礦的任何事務,她是無從知曉的。霍爾青以為這個不菲的數目要使辛敏內心沸騰起來的。
  但辛敏卻搖了搖頭,雙手抱著膀子撇著嘴冷笑道:“我記的你在三叔那裏說過,我跟你一樣的待遇啊,怎麼你忘了?”
  霍爾青:“那是我為突出你的地位,隨口那麼一說。”
  辛敏說:“不行,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能狗皮帽子反正都是你的理!再說了,沒有我去求三叔,這事能成嗎?”
  霍爾青:“我說過,一切費用由我出嘛。”
  辛敏嘖嘖舌頭:“送禮的費用我又不是不知道,再加上車費、食宿費能有多少錢?不行,咱倆得對半分。沒有我,你一個子也撈不著。按說我才是主力隊員,你隻是助手,我沒多要就算可以的了。唉,我算明白討債是怎麼回事了。過去我為胡為叔叔出力,是在給他掙錢,我隻是混口吃的。”
  霍爾青抓住這一句立刻說:“瞧,還是我通情達理吧?”
  辛敏還不讓人:“不,那是你沒能糊弄了我。你比胡為叔叔更不仗義、更孬!我在他那兒是打工,可在你這兒既是主攻手,還得做陪房。”
  問題嚴重了!一提到這些,霍爾青再沒法跟她爭執下去了,就歎口氣說:“好吧,那就按你說的辦,對半分!……但以後我叫你幹什麼,你就必須得幹什麼!”
  辛敏看霍爾青已經被她製服,咧嘴笑了:“好吧,隻要有錢,上床爬房砍樹拆牆,我都聽你的。”
  霍爾青說:“好!這就叫同吃同住同勞動!”
  辛敏分得了四萬元提成!把辛敏高興得年輕的臉上都笑出了皺褶,野花一樣地綻放。霍爾青也愜意地笑了,因為他抽出的提成是四分之三。
  辛敏的銀行卡丟了,還沒來得及掛失,但她想買套衣服急著用錢。霍爾青就說:“幹脆我提現金給你,你願意花就花,願意存就存。”辛敏說:“你先提一萬給我,其餘的等我辦了新卡,你再打到上邊,這樣安全些。不然,那麼多錢我往哪兒放啊?”霍爾青笑道:“怎麼樣,跟著你霍叔叔,不,你霍大哥幹有多好啊,你平生也是第一次得到這麼多錢吧!看把你美得這個小樣子。”
  霍爾青從銀行回來,拉開皮包拉鏈,拿出一遝錢遞給辛敏,說:“這是一萬元。”辛敏接過錢,嘬起嘴吻了一下,然後拆開了封條。霍爾青說:“怎麼,還要數一下?放心,不會少的。”辛敏笑了,打趣道:“我是喜歡數錢時候的感覺,很美妙。”霍爾青:“那你應該去幹銀行櫃員,每天都能數很多錢呢。”辛敏:“這你就不懂了,櫃員數的是別人的錢,機械、枯燥,缺滋乏味兒的;我這是在數自己的錢!而且我數錢也不會像銀行櫃員那麼快,我是和著自己的心跳一張一張地慢慢數的。有個詞叫什麼來著?……對,叫‘撥動心弦’。”辛敏用舌頭舔了一下右手的食指,開始撮弄鈔票。霍爾青說:“嘿,還附庸風雅耍點兒情調哩,而且用舌頭舔手指的動作也挺優雅,不過要注意衛生喲,數錢的時候隻用手指就行,不要用口條配合。錢是很髒的!”辛敏說:“你的舌頭才是口條呢,你的錢才髒呢!”霍爾青:“你沒聽說過嗎,金錢是肮髒的。”辛敏:“髒也罷臭也罷,你不知道什麼叫得意忘形嗎?要是每天能數上幾十萬,就是得病我也心甘!”霍爾青:“得了口瘡倒也沒什麼,吃幾片牛黃就能解毒。怕是得了痔瘡可不是好治的。”辛敏用拳頭捶了他幾下:“壞蛋!我看你就是滿腦子的毒膿。你胡亂耍弄舌頭才容易得痔瘡呢!”霍爾青抓住辛敏的胳膊一擰,辛敏身子一扭轉,坐在了他的身上。
  李琨來海州,他跟霍爾青首先宴請了辛海寧。由於辛敏在場,有所不便,李琨、霍爾青隻是請辛海寧喝了點兒洋酒,打了打保齡球,大家就散去了。
  辛海寧剛回到家中,手提包裏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來看,是霍爾青發給他的短信:

  辛主任:
  包中放的是我的一點小意思,請您笑納。
  目前平陽礦因資金短缺,步履維艱,望繼續多幫忙。雖是公事,也得仰仗您個人鼎力相助。
  當有後報!

  辛海寧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見裏邊裝有五萬塊錢。他見天色已晚,就把它往寫字桌抽屜裏一塞,上床睡了。
  第二天辛海寧給霍爾青打電話,說,都是自家人,小敏跟著你幹,已經讓你費心了,幹嘛來這事呢?這不是見外了嗎?……請霍主任放心,能幫忙的我一定幫,在海州我還是有一定關係的!
  霍爾青說,我知道辛主任的能量,憑您的能力有誰能搬不動?有啥需要的盡管說。
  倆人又寒暄了幾句,掛了電話。
  霍爾青看著李琨點了點頭,李琨會心地笑了一笑。他囑咐霍爾青:一定盡量要現款,轉賬和頂賬的非礦用物資設備非萬不得已不辦。礦上需要的是錢和治水、生產的設備,其他沒用的要慎重考慮。尤其是別像其他搞清欠的,從欠賬單位頂來一些破鞋爛襪碎布頭,發給職工都沒法穿用。這邊有什麼情況要及時向礦上彙報。我現在就回礦了。
  霍爾青送走李琨,反而感到有了壓力。在辛海寧身上雖然花了點兒錢,但能辦成多少事還是個未知數。下邊的事就是他霍爾青的了。成事則督事有方,不成則辦事不利。李琨陪他們吃飯、送禮,實則是送給他一把雙刃劍。霍爾青想,當他媽的一個小官有什麼好?勞心勞力難以賺個好。成了,領導有方;敗了,辦事的幹什麼吃的。霍爾青搖搖頭,抬腳在地上空踢了一腳,感到沒趣得很。
  正在霍爾青漫不經心地想著事情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濱海電廠那邊的內線打來的。電話傳來聲音:濱海電廠的老板在海南旅遊途中心髒病突發沒救過來。
  霍爾青對辛敏說,咱們得馬上回濱海,得去熱電廠看看情況。廠老板死了總得有人負責廠裏的事吧?得抓緊時間牽住新當頭的。現在濱海有希望回款的主要就是電廠了,其他沒戲。唉,這一來又不知耽誤多少事啊!
  辛敏說,好吧。

  回到濱海,霍爾青馬上到熱電廠見了主管經營的副廠長老李。沒了一把手,老李就說了算了。他倒是痛快,對霍爾青說,本來想等老板回來簽個字,就把欠你們的那點兒錢還了,沒想到老板出了事。這樣吧,你過幾天再來,我跟財務科長說一聲,讓他抓緊給你們把賬結了。當然,你得跟礦上說說,再給我們供些煤。霍爾青答應,好,隻要還我們現金,供煤沒問題。雖然礦上隻有幾個工作麵能生產,供給你們還是綽綽有餘的。老李點了點頭,還是你們礦的煤質好啊。
  從熱電廠出來,霍爾青接著來到了燃料公司找於偉成。整個燃料公司的辦公樓空空蕩蕩的,隻有於偉成一個人獨守空樓,其餘的人都停職休假或自謀生路去了。於偉成見霍爾青來了,馬上請他入座,並沏上一杯熱茶,端到他麵前。盡管整個大樓沒別的人,於偉成還是把門反鎖死了,然後對霍爾青說,“一切都辦好了。公司破產的事已定,下月一號正式宣布。現在還有半個月,你看……”霍爾青說:“現在是時候了。我回去跟礦長把情況說明。還有一件事,你找幾個戶主盡量把你們欠我們的餘賬轉過去,我們再向那邊要去,不要變成死賬。”於偉成想了想說:“我看看吧。”霍爾青說,“於總啊,不是看看,而是必須!你想,你們這兒是我負責,不能讓我栽麵子啊。”於偉成:“好吧。”霍爾青說,“於總,你就好吧,我回去一定把事辦成,把司機帶來,將四輛車開回去。要不苦了我們的一番心思啊。”於偉成說,“好!”
  剛回賓館,辛敏就來了。霍爾青用兩個手指輕輕扭著辛敏的嘴,耍笑著說,“小乖乖,是不是來打探事兒的?告訴你,焦化廠和燃料公司都談妥了!”他抱起辛敏在屋裏轉了好幾圈兒。辛敏問:“能拿多少提成?”霍爾青:“光想著提成,還沒算呢。放心,少不了你的。”辛敏嘬起小嘴主動地湊到霍爾青厚得像發腫的嘴唇上,來回蹭了蹭,像是在吻一根金條。
  霍爾青說:“我要馬上回礦。你三叔那裏你再去一趟,催促催促,咱們要力爭來它個三戰三捷!”
  辛敏還沒有動身,就接到了辛海寧的電話:小敏啊,你跟霍主任過來一趟,我有事跟你們說。
  霍爾青看了看表,已經十點半了。他跟辛敏說:“咱們馬上走,到海州請你三叔一塊兒吃飯。”
  倆人來到海州,在海州大酒店宴請辛海寧。他們邊吃邊談。辛海寧說:“明天我帶你們去電廠見他們老總。上午,我去找過他,他答應把欠你們的三十萬一次清了。要不,他這個電老大就太損顏麵了。”霍爾青高興地說:“太好了!辛主任,真是太謝謝你了。”辛海寧說,“沒什麼。至於化肥廠嘛,他們目前資金太緊張暫時無力還賬。不過,他們老總答應給些化肥。你看怎樣?”霍爾青說,“要是礦用設備還行,化肥……”辛海寧說:“你可以跟礦上彙報彙報,化肥廠目前就是這種情況,錢是很難拿出的。給你們些化肥,你們可以再賣給別人來換現金不行嗎?”霍爾青說,“我正要回礦,向領導彙報彙報再說吧。”
  霍爾青把濱海燃料公司和海州化肥廠的事向周全和李琨彙報了一下。提到汽車周全神情凝重地想著,這件事也太離譜了。可是燃料公司破了產就更沒辦法了。他停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李琨和霍爾青靜靜地看著他。最後,周全發話:“好,要了吧。卡車弄來可以運沙石水泥,注漿治水能派上用場。”說起海州化肥廠的事周全卻搖著頭笑了:“幹煤礦的還要兼帶著賣化肥?這就有些更亂譜了。從化肥廠頂賬過來的化肥肯定要比通常價格高,再倒賣出去必然賠錢。”霍爾青說,“如果是現錢,還能有些用場。”李琨插話道:“咱們欠別的單位款的戶家有沒有需要化肥的?能不能轉頂出去?”霍爾青說,“我不太清楚咱們欠的都是那些戶的款。”周全說:“李礦長讓財務科查一下,咱們都是欠誰的賬,能不能把化肥再頂賬出去。如果不行,能拿到現金,賠點兒錢賣了也可以。老是掛著賬,它化肥廠猴年馬月能還上?先按第一步走,李礦長負責;第二步,霍主任操作。不管哪一步,最後確定了以後,才能跟化肥廠辦這事。”李琨、霍爾青雙雙點頭。
  經過一番梳理和多方聯係,沒有哪一戶願意要化肥抵賬,這就隻能由霍爾青想辦法轉手倒賣了。
  這幾天來,霍爾青心裏很爽氣,總想唱歌,可是他的沙啞的嗓子一張口就跑調,又往往把他的興頭憋了回去。高興得沒著落,他就打電話叫辛敏來陪他。
  長時間的周旋,終於連連告捷,讓辛敏也總想往霍爾青身邊湊。
  霍爾青看著辛敏的臉微笑著想:小丫頭,是想著什麼時候分提成的吧?
  辛敏看到霍爾青的表情,感到莫名其妙。辛敏就問:“你笑什麼?”
  霍爾青說:“我在想,什麼是女人?”
  辛敏說:“胡想什麼啊。這世上就兩種性別的人,不是男人的人就是女人!”
  霍爾青調侃道:“太監也是男人,那麼,能與你一樣嗎?”
  辛敏笑道:“太監沒了你的功能,更不具備我的功能。他們跟人妖差不多!另一種人妖——宮廷式人妖。”
  霍爾青:“這人啊,遇到高興的事,想象力也豐富。”
  辛敏又來勁了:“哦……你說,讓中國的太監跟泰國的人妖組成一個家庭怎麼樣?”
  霍爾青說道,“能有這種想法的人本身就是怪物!”
  辛敏反唇相譏:“我看你才是怪物呢,一個典型的老妖怪!”
  霍爾青哈哈地笑了,“我是老妖,你是小怪。要不‘妖怪’怎麼能連到一起呢?”
  辛敏做了個鬼臉,然後對霍爾青說:“哎,咱們去KTV吧,找個包間想唱什麼就唱什麼。”
  霍爾青說:“算了吧,我唱歌像餓狼哀嚎,你唱歌像野雞幹叫,就別自己折磨自己了。”
  辛敏“哼”一聲,搖了搖頭,怪沒趣的。
  霍爾青原想讓辛敏住到賓館裏,想什麼時候溫存就什麼時候溫存,但又怕讓胡為發覺了。想到胡為,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抵賬弄來的化肥,可以讓胡為這位倒騰化肥的“專家”幫著把它換成現錢。想到這裏,霍爾青就打電話給胡為,說很長時間了沒跟他在一塊兒喝酒了,想跟他在一塊坐坐。胡為答應在晚上。
  霍爾青沒有讓辛敏一塊兒去。雖然胡為知道霍爾青讓辛敏幫著他要賬,但霍爾青不想事事讓辛敏摻和,也不想讓胡為感到他倆關係甚密。
  他跟胡為說了化肥的事。胡為給他說了個價。霍爾青說,“虧得太多礦上可能同意。”胡為笑道:“爾青啊爾青,你可真是沒上過產床,不知道分娩的痛苦啊。現在化肥行情你不清楚,連我這個整年倒騰化肥的都感到頭疼。我說的這個價已經夠可以了,要不,你幹脆就別要它了。”霍爾青也打趣說,“你還不知道分娩之後的喜悅幸福呢。把化肥賣了,礦上有現金,我能拿到提成啊。”胡為說,“要得到你要的喜悅幸福,那就按我說的價賣出去。……行了,別猶豫了,我還能在你身上打注意嗎?”霍爾青說,“我打電話向李礦長請示一下,看同意不同意。”
  霍爾青跟李琨說了情況,李琨又向周全請示,最終決定:按胡為說的辦。
  胡為倒騰化肥倒是在行,五十噸化肥從化肥廠頂賬出來本來就每噸增加了五百元,讓胡為一倒手,平陽礦一下子虧了二萬五千元!當然,倒是拿到了現款。
  霍爾青自嘲地想:這辛辛苦苦走了“二萬五千裏長征”,獲利不大,真不爽氣!這次他沒敢將這些錢存到自己的賬戶上,因為這事不隱秘。他帶著錢,率領司機們開著四輛新卡車回到了平陽礦。

  由於霍爾青討債業績突出,被冠以“清欠狀元”的美譽。礦上要他在全礦範圍內介紹經驗。
  為了使霍爾青的事跡更係統、更典型、更感人、更有說服力和示範性,礦上專門請一撥舞文弄墨的“秀才”們專訪霍爾青,讓他談體會,與他一起體味各種滋味,整理他的典型材料。霍爾青的事跡廣為流傳,廣播裏有聲,電視上有影,報刊上有名,榮譽與鮮花滿懷,精神鼓勵與物質獎勵俱豐,名符其實的名利雙收,大紅大紫。他的不怕跑斷腿、不怕磨破嘴、不怕低人一等的“三不怕”精神,被人們譽為市場經濟條件下營銷工作中清欠方麵剛毅與柔韌、坦誠與迂回、靈巧與拙樸、粗放與策略、理性與激情、原則性與靈活性、少林硬功與武當太極的有機結合與完美體現。霍爾青成了礦區的走紅人物,聲望大為提升。
  在連連得手後,他的工作自然又暫時處於一段低潮期。這也合乎常理——盛極必衰。即便這樣,霍爾青也還是時不時地輪換著到欠款戶那裏走走轉轉。欠款戶們自然也不能不理睬他。但每每來幾句類似的話:霍主任,剛剛從我們這裏掘走了一塊,還這麼急急地來串門催賬,我們隻能供應你茶水,賬是暫時還不了的。霍爾青知道,這幫欠款的主兒也不會一個勁地集中精力仗義地還賬,他之所以有事沒事常去轉轉,主要還是為了打探情況。而且,他要像魔影一樣經常在他們眼前晃蕩,像蚊子一樣繞著他們的耳朵嗡嗡,像遊蛇一樣盤繞在他們身上蠕動……要他們記住:他是代表債權人在催債!他不會擾亂他們的正常工作,但要以自己的心平氣和把這幫欠款戶們撓得心煩意亂。說不定,哪個欠款戶的老總正在開會,霍爾青出現了,他會在門外抽煙喝茶旁聽會議,讓他別扭難耐;弄不準,哪個欠錢的主兒去了夜總會,正想做點事兒或事兒已做完,他會安排辛敏冒充小姐突然出現在麵前,使他尷尬難堪。在他看來,討債這活兒,明著是清欠,鄭重好聽;暗地裏需要隱秘地探尋、隱秘地算計。響亮的口號是喊給別人聽、寫給別人看的,而隱秘的遊戲隻能自己玩兒。這年月,一本正經地去幹荒唐事兒,才有可能成功。懷揣著《聖經》,心裏揣摩著別人的詭計,才能有所防範和及時出擊。等哪個主兒心馬意轅、方寸迷亂、煩躁不堪的時候,也許事情就有辦成的可能。再者,有辛敏在他身邊陪著,也是蠻愜意的。這些事兒想起來都讓霍爾青覺得好玩兒,不過好玩兒的事情有時做起來卻又會讓人心煩。煩也罷躁也罷,霍爾青做的就是這活兒,隻能平下心來——玩兒唄。一天玩兒兩天玩兒,總會玩兒出點兒名堂來的。
  霍爾青又在辛海寧的助力下,讓海州焦化廠償還了五十萬現金。
  霍爾青決定,他和辛敏這對業餘的老少“情人”要去韓國旅遊……
  一周以後,當他們倆人乘輪船剛剛到達濱海市,霍爾青就接到了李琨的電話,說有事讓他回礦一趟。霍爾青問什麼事,李琨說,你回來咱們一塊兒跟周礦長商量幾件事。霍爾青沒有再細問下去。
  回到礦上,通知他去的部門是紀委。霍爾青以為可能是因他曾私自將礦上的款存入自己的賬戶的事。因為前一段時間,由礦紀委組織人員與各欠款戶核對賬目,一來是雙方認可,避免法律糾紛;二來也是防止公款私存。而這樣一查,霍爾青的事情就顯而易見。
  他琢磨著怎樣去解釋這件事情,但霍爾青沒想到的是,等待他的是濱海市和平陽市檢察院的兩位檢察官。
  其中一名檢察官對霍爾青說,我們是為了你跟濱海燃料公司的於偉成合夥辦理汽車的事來的。你現在就跟我們走。
  霍爾青意識到:雖然他跟於偉成曾暗暗地“捏了碼子”,隱秘遊戲早已結束,但他倆手上遮著的那塊黑布就此揭開。在這潮悶濕熱的三伏天裏,霍爾青卻感到脊背陣陣發冷。

  (作者單位:山東(泰安)肥城礦業集團陶陽煤礦老幹部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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