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軍：老黃和小黃
自從承包了深山窩裏的一個小煤窯之後，牛金貴的腰包漸漸鼓了起來。原來大字不識幾個的牛金貴搖身一變成了牛礦長——其實不過是成千上萬開采煤炭資源的農民暴發戶小老板一個罷了。如今這社會，隻要你當了老板，就有一幫人跟著你轉，圍著你溜溝子舔屁股。你看那些人吧，有人給牛礦長搶著遞煙，有人爭著給牛礦長送禮，有人看著牛礦長的眼色辦事，有人擠出一臉笑容跟牛礦長說話。這不，聽說牛礦長愛養狗，立馬就有人送來兩隻黃狗。這兩隻狗初看上去，沒有什麼稀奇，但特別善解人意，而且能夠根據人的衣著判斷人的身份，決定是咬還是不咬。如果是達官貴人，它們就會搖頭擺尾做出十分親熱的樣子，而且兩隻後腿站起來，兩隻前腿抱在一起，仿佛十分歡迎恭敬的樣子，令人不愛也喜歡，不喜歡也愛戀。如果你穿一身破爛，那麼這兩隻狗就非常凶猛，不僅像狼一樣殘忍凶狠，而且像狼一樣狡黠無情。一般情況下，這兩隻黃狗看到挖煤工人，是做出一副冷漠高傲的樣子的，但如果你拿了什麼東西，哪怕是你自己的，這兩隻狗就會一前一後圍追堵截，猛咬狂叫，直到主人來到將它們製止才肯罷休，而且這兩隻狗跟著誰忠於誰，絕沒有二心，因此牛金貴越來越喜歡，他給那隻大狗起了個名字叫老黃，給那隻小狗起了個名字叫小黃。說起來很可笑，因為牛礦長文化水平不高，有時候就顯得愛憎分明，幾年前他打工時有個帶班班長姓黃，心狠手毒，當時跟著他挖煤的工人背後都喊他是“黃世仁”，如今牛金貴當了礦長，為了從心理上報複那個帶班班長，就把這隻大狗命名為老黃。其實那個老黃早已經下了地獄，但仇恨仍然留在人間。至於小黃，也是牛金貴前幾年打工的時候，認識一個集裝箱大學畢業的大學生，雖然年紀輕輕，卻特別善於給人舔屁股，而且跟著領導，狐假虎威，經常欺負挖煤工人，特別愛欺負農民工。說起來這個小黃畢業的大學非常可笑，也屬於新時代新生事物，某個國企煤礦的幾個領導經過幾次酒場研究，決定辦一所煤礦職工子女大學。這所大學既沒有師資，也沒有校舍，隻有一個集裝箱作為辦公室，所有職工子女隻要交錢就可以入學，五年之中隻要不間斷交學費，就可以順利拿到一本大紅燙金的經過國家教育機構加蓋鋼印的大學本科文憑。明知道什麼也學不到，為什麼還有很多人爭先恐後地報名呢？為了就業。因為眼下就業形勢嚴峻，沒有文憑不要；沒有本企業的文憑，也很容易被拒之門外。一個賣白菜的老漢都有七八個證件，一個炸油條的需要二十多個證件，更何況是采煤工人呢？沒有幾十個證件能找到工作，可能嗎？這些大學生也都知道自己是啥貨色，所以其他的東西沒有學會，每個大學生都特別會察顏觀色見機行事，趨炎附勢，溜須拍馬，善於做奴才。牛金貴最討厭這種人，球本事沒有，卻總是吃香的喝辣的，而且總是欺負工人。所以現在雖然分開已經好幾年了，牛金貴內心裏仍然忘不了用侮辱的方式報複這個小黃，因此這隻黃狗名字被叫做小黃。老黃和小黃見了牛礦長，就像久別的老友，又如分離多年的親人，而且兩隻狗特別忠於職守，所以深得牛礦長的喜愛。牛礦長曾經在許多煤礦工人麵前得意地說：“我的這個老黃，頂十個保安；小黃也頂兩個保安。就是給我兩個保安，我也不換。”當時煤窯上有一群工人，都敢怒不敢言。誰知牆裏說話，牆外有人聽。這話不知道怎麼傳到了離這裏三十多裏遠的派出所張所長的耳朵裏。這句話到了張所長的耳朵裏卻變成了“一隻老黃狗頂二十個公安，一隻小黃狗也頂十幾個公安。”張所長一聽這話，頓時火冒三丈：“他媽的，在我的管轄範圍，就是老子的地盤。還反了你啦！你牛礦長一個小煤窯的老板，竟敢不把老子放在眼裏。哼，等著瞧吧。現在你笑，有你哭的時候！”
一輛印有“公安”二字的桑塔納轎車一路風塵駛來，牛礦長從窗戶裏一看見車影，心頭就一緊。他是很不願意跟政府官員打交道的，因為他們一來，煤礦裏的工人就得脫一層皮。任何一個部門哪怕是一兩個小兵小卒來了，你哪一點招待不周侍候不到，過不了幾天，煤礦就得遭到重罰，罰款不需要理由，要理由可以找出一大堆。半年前市消防大隊來推銷報紙，給的任務是五十份，牛礦長說我們用不著那麼多，少訂一些行不？當時消防大隊的人沒有說什麼，接下來就說滅火器不合格，要罰款。那些新買的滅火器又不會說話，他們說不合格就不合格。交了罰款，仍然是那些滅火器，就合格了。而且每個滅火器消防大隊給了一張蓋著大紅印章的合格證。牛礦長吃這虧已經不止一次了。所以隻要見了政府部門的車或者人，心裏不由自主地發抖。
牛礦長急急忙忙迎出門外，臉上堆出燦爛的笑容，慌得差點兒絆倒摔個跟頭，急忙伸出雙手去握張所長的手。張所長一臉嚴肅，並沒有握牛礦長的手，而是整理整理筆挺的警服，回頭對司機小李說：“走，到礦裏檢查檢查。”牛礦長急忙掏出中華煙遞過來，張所長也不接，牛礦長隻得跟在張所長和小李身後，他們走到哪裏，自己走在哪裏。老黃和小黃搖頭擺尾，因為張所長視而不見，所以也就顯得多餘。甚至牛礦長也有些厭煩了。他看著老黃和小黃跑前跑後獻殷勤，卻不能贏得張所長的歡心，他狠狠地踢了老黃一腳,老黃和小黃不明白主人今天怎麼了，灰溜溜地夾著尾巴溜向了一個角落。張所長吊著臉在礦裏轉了一圈，牛礦長不停地跟前跟後，說著張所長你們辛苦了，有什麼事，咱們先吃飯吧。張所長說，我們來你這裏主要是為了工作，不是來吃飯的。裝腔作勢了一番之後，張所長在牛礦長的一再邀請下，終於半推半就地去吃飯了。牛礦長急忙給手下打電話，安排最高級的待遇，最昂貴的酒席。吃著喝著談著，張所長就談起來現在的治安形勢，說現在治安形勢嚴峻，辦案經費困難。牛礦長一聽，知道張所長的意思，急忙說，有困難找民警嘛，你們有困難我們必須為你們創造辦案的條件，你們所裏的汽車用油我包了！張所長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另外由於礦區外來務工難於管理，需要你們繳納一些治安管理費……張所長話未說完，牛礦長的心已揪成了一團，想表示憤怒，但又不敢，於是換了一臉笑容，裝得滿不在乎地說，沒問題，沒問題。不知道張所長想要多少？小李打斷了牛礦長的話，“這都是治安管理費，我們張所長不會要你一分錢，這是按法律辦事，牛礦長。”“我明白，我明白，但總得有個數吧？”小李說：“這你就看著辦吧！”酒足飯飽之後，牛礦長拿出一個紅包，裏麵裝著現金兩萬元。張所長看也不看，就叫小李裝進了皮包。臨走，好像很隨便地說了一聲：“聽說，牛礦長愛養狗，不知道辦證沒有？”
牛礦長急忙說：“正在辦，正在辦，一定辦。”
張所長下次來的時候，臉上就有了一絲笑容。當牛礦長把張所長迎進辦公室的時候，老黃和小黃一前一後做出種種歡迎的樣子。牛礦長急忙派人給張所長的車去加油，然後說去吃飯。牛礦長問張所長想吃什麼飯，張所長說，你養的狗還沒有辦證吧？辦證也得花錢，為了防止狂犬病的傳播，不如我們把它給消滅了？牛礦長望望窗外活蹦亂跳善解人意的老黃和小黃，心裏很不是滋味，於是說，張所長想吃狗肉，我派人去弄。這老黃和小黃是我的至愛，所長大人開恩，就饒了它們吧！張所長若有所思地說，我們那裏也需要兩隻狗看守沒收查扣的贓物，要不這樣吧，你把這兩條狗送給所裏，我們暫時用一段時間，將來再還給你。牛礦長說，哪敢哪敢。我想送給所長，還怕所長看不上不要呢！
於是老黃和小黃就被捆起來送到了派出所。幾天之後，由於老黃和小黃亂拉亂尿，所裏人都嫌髒，張所長又把老黃和小黃送給了鄉下農村的舅舅王德福。這兩條狗終於得到了自由。它們撒著歡兒跑，撒著歡兒鬧。但不久就出事了，好幾家村民都找到王德福家，說這兩隻狗咬死了他們的雞和羊。王德福家本來也是仗勢欺人的人家，根本就不承認。他說你們說話要有證據，不然的話抓你們進公安局。說話的氣勢仿佛公安局是他們家開的。
老黃和小黃沒有人約束，就更加肆無忌憚，經常咬死鄰居家的雞、鴨以及羊等等。
村裏有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孩子叫小寶，小寶才十歲，他們家裏養了一頭母羊和三個小羊羔。小寶每天放學都給羊割草，有時候抱著小羊羔，愛如至寶。這天下午放學以後，小寶拉著老羊帶著三個小羊羔去放羊。沒想到老黃和小黃一前一後圍追堵截最大的一隻小羊羔，竟然把小羊羔咬死了。小寶抱住小羊羔哭得死去活來。小寶他娘就去找王德福理論。沒想到王德福蠻不講理，說著說著就打了小寶娘一巴掌。小寶娘不服氣，一頭撞向王德福，被王德福一腳跺倒在地，又踢了幾腳。
農村的社會治安也不好，有時候有人偷狗，有時候有人偷羊，甚至有人偷豬，這樣的小案子百分之九十都是不了了之。有的偷狗的人常常弄來一種藥，叫什麼三步倒，他們往往把藥下在肉裏，隻要狗一吃，走不上三步，就倒下了。小偷發現了老黃和小黃，就下藥把它們藥死了。還沒有來得及弄走，被王德福發現了。小偷跑了，王德福覺得必須收拾一下小寶母子二人，就去派出所報案，說是小寶把狗藥死了。
派出所的人根據張所長的意思，根本不問青紅皂白，就把小寶他娘抓走了。最後兩隻死狗算給了小寶母子，逼著他們母子借了兩千元錢賠償給了王德福。母子二人把死狗賣給了狗販子，賣了二百五十元錢。狗販子又將老黃和小黃的屍體賣給了皇家狗肉館，賣了五百元錢。至於皇家狗肉館又賣了多少錢，不知道。
(作者單位：神東煤炭集團開拓準備中心攪拌一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