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軒:故鄉的童年
“ 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牽著我的思念和夢幻,飛回到童年……”,伴隨這輕快而優美的旋律,把我的思緒又帶回記憶中故鄉的童年。
童年的故鄉,純淨而秀美。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塵埃,十多米寬的小溪平靜而清澈,四季緩緩流淌,無論春夏秋冬,自由的魚兒總與我們相伴嬉戲;最高的帽罕山峰在微風搖曳中一次次向我們頻頻點頭,偶爾爬上頂峰,將山頂踩於腳下,齊唱一首兒歌,我們就輕易地被陶醉;散布村落四周的稻田在日照下波光粼粼,忽而騰起的蛙跳和打魚的男人,讓略顯安靜田野靈動生機;徜徉在山野的油菜園裏,蜜蜂被我們追趕得“群蜂亂舞”,蝴蝶身上的粉塵經常把我們打扮得滿麵青灰,相視而逗;嫋嫋拂過的炊煙和輕輕歸去的夕陽相互交織,背騎牛兒趕回家中的我們開始期待,期待在金黃的圓月下捉迷藏,辦家家;院落的梧桐和苦涼樹,是我們恣意踐踏的爬杆,樹杆圓滑冰涼,但枝頭應開的花朵總是如期而至;高粱地,麥稻山,一次次被我們“行軍打仗”弄得狼藉一片,媽媽們氣急敗壞地拿著棍子追打,我們卻嘻嘻笑笑再跑其中躲藏,最後,總是媽媽們投降說好話,我們才回家睡覺……那時的我們或與鳥語花香飛翔,或與蟬鳴震雷齊奏,或與累累碩果共喜,或與飄飄雪花擁舞,童年的眼裏沒有季節之分,滿是一片春色。
童年的故鄉,鄉情濃濃。“先慶家拉的煤炭到童家灣了,大家一起去挑啊!”隨著村支書一聲廣播,全村有勞動力的男女全部沸騰起來,不一會兒,趕往十裏外童家灣的路上燈籠火把,人頭攢動。欲蓋新房燒磚的先慶從幾百裏地開外運回了煤炭,其時已經是晚上21點,不過根本不用他著急,哪家需要勞動力,在童年的故鄉已經約定成俗,一聲召喚,大家會毫不猶豫去幫忙。很快,十幾噸煤炭就搬到了大磚窯旁,鄉親們說說笑笑各自回家休息了。那些年月,故鄉凡有婚嫁娶喪,全村的人基本上會不約而相聚,禮物簡單不過,幾鬥米,幾把麵,在一起或喜或悲,互訴衷腸,其喜融融,悲也戚戚。記憶最深的就是我家了,爸爸常年在外工作,家裏一直缺乏壯力,而正因為如此,每逢農忙季節,我們家常常門庭若市,前來幫忙的絡繹不絕。每每逢此,母親和奶奶都笑咪咪地在廚房忙得不亦樂乎,而我們姊妹5人往往把這當做解饞的絕佳機會,爭先恐後圍著灶台伸手不停叫嚷,身為幺兒的我常常占得便宜,哥哥姐姐們每每無獲而返。勞作一天的壯男善女們圍在一起熱鬧吃喝著,這是那時他們唯一的報酬,但沒有誰抱怨,個個還萬分愜意。承放伯伯記憶力非凡,口才一流,盡管他常讀白字,但講起評書有板有眼,茶餘飯後,村裏愛熱鬧的人都會靜靜圍著他,去感喟楊家將的忠勇,嶽家軍的剛烈,孫悟空和豬八戒的嬉鬧,以及曹操的奸詐,諸葛亮的智慧……
童年的校園,芬芳熱鬧。“我們就從這裏出發……”,朗朗的的聲音飛到田野山間,我們那時共同的理想就是奔向2000年。“叮鈴鈴”的下課鈴聲一響,我們立即成了放飛的小鳥,擠擠抱抱跑到操場,跳繩、鬥雞、滾鐵環,整個操場成了競技的賽場,男追女趕,你爭我辯論,僅有兩間教室的操場稍顯擁擠,但兒時的心裏卻輕鬆坦蕩,我們恣意追逐,生怕上課鈴響。偶爾村領導會到操場給我們講課,印象最深得就是支書全和了,“娃娃們,好好讀書,明年我們村就爭取通電,你們爭取都考上學校,脫掉‘農皮’,下半年我們村就有自己的電影放映機了,誰今後考上中專或者大學,我們村免費給他放幾天電影!”每次到來,全和書記都會給我們帶來美好的憧憬。回到擁擠的教室內,我們總把這些美好的憧憬當著奮鬥的目標,專心致誌的聽課,學習。那時的教室極其簡陋,每逢雨天,我們常常擠到沒漏雨的地方聽課,木棍的窗棱幾成朽木,但我們絲毫不曾遺憾,同學們都在教室後麵種下樹苗,天天嗬護著它茁壯生長。童年的校園,充滿我們無盡的希望,無限的遐想……
已經離開故鄉20多年的我,終於在去年秋天回了一次老家,一路上,全家人興奮異常,回憶起孩提時的點點滴滴,我們歸家的心十分急切。媽媽說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好好跟原來的鄰居何婆婆聊天,我說第一件事是看看曾經令我心馳神往的校園。老家的公路坎坷不平,好不容易顛簸到了,天空飄起了細雨,夾雜著幾絲迷霧……
曾經眼裏無限風光的帽罕山已經看不出峰巒,被密密麻麻雜亂無章的樹木遮擋得嚴嚴實實,原來錯落有致的稻田顯得歪歪斜斜,幹涸得如滿臉布滿皺紋的老人饑渴難耐。那些年月秋天滿眼的碩果,如今隻能看見幾株依稀的柑橘樹上零亂地掛著幾個大小不齊的果子,莊稼地裏幾乎荒涼一片。我興奮的情緒開始回落。童年的校園更是破舊不堪,兩間教室,一間當做了牛圈,另一間裏麵僅僅有五個孩子無精打采地坐著,聽著一個中年婦女老師懶心無腸地講課。從小身患殘疾,幼時常與我嬉戲的雙娃呆滯地盯著我:“你是良娃吧,好多年沒見你了,我在這兒負責看守牛圈”。我定睛望去,幾頭老水牛無助地栓在原來的教室內,呆呆地望著我這不速之客。兒時我和小夥伴們親手種下的幾十棵楊槐樹已經無蹤無影。操場似乎更加狹窄,且四處泥濘。記憶中童年的故鄉和現在判若兩異,我開始窒息……
“為什麼孩子們不讀書呢?這教室這麼多年就沒翻修過?以前那麼多農作物怎麼就沒種了?”帶著太多的疑慮,太多的遺憾,還有傷感,我找到了現任的村支書繼文表叔。“哈,這有什麼奇怪的,現在這些娃娃的爸爸媽媽全部出去打工了,都是爺爺奶奶帶,爺爺奶奶隔代親,都順著孩子,他們愛讀書就讀書,不讀就不讀吧,再說了,今後沒文化,照樣可以出去打工掙錢嘛。現在讀書的越來越少,翻修教室就是浪費,前些年搞退耕還林,哪有那麼多土地種糧喲,再說壯年勞動力都跑出去了,誰來種啊?不過現在畝產比以前高,加之外出打工的都掙了錢,不用愁糧食。哈哈。”表叔的回答輕鬆自如。他是我兒時的楷模,每次在全縣考第一名,不知道是否命運捉弄,三次高考都名落孫山,再後來就當了村支部書記。聽了他的解釋,我的心情更加凝重。“哎呀,你現在有錢有權了,關心這些幹什麼,我看你還是出資關照一下表叔,我準備搞一下村裏的公路,順便也搞幾個外塊,我們工資低得很。”我有些驚詫。“你幫助我是必須的,我是你長輩,不過你放心,我會在修路的功德碑上記下你的大名,哈哈哈”他的笑聲讓我感覺冰涼,“即便我出資也是為鄉親們啊,怎麼叫幫你的忙呢?”我疑惑地問,“你裝什麼傻,我不信你為官就不搞點政績?就不順便撈點?”我無語……
秋天的夜晚此時如此清冷。好在何婆婆的熱情讓我稍許忘記了一點不快,她召集了村裏很多的老人來迎接我們的歸家,每家都出一道菜,這是我回到故鄉唯一感受兒時的傳統。坐上桌子,我才發現曾經的老村支書全和也來了。先寒暄幾句後,老支書發話了:“娃娃,你離開這麼多年了,不知道啊,我們家鄉還是貧窮啊。你娃娃現在有出息了,是不是考慮給我們一些搞錢的機會呢?”“哦,祖父,我可能沒能力幫助掙錢,不過家鄉修路,我們全家會鼎力資助的。”我急忙解釋,“你娃娃說什麼喲,修路那是現任書記的事情,你幫不幫與我沒什麼關係,就明說吧,把你們礦上的煤炭通過你的關係便宜賣給我,我轉手出來賺幾個,這不很簡單嗎?”全和老支書說得輕巧之極,“啊?祖父,你可能不了解我們企業管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少給老輩子搭官腔”沒等我解釋完,他很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現在這年頭,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你娃娃不要不開竅,煤炭賣多少價,還不是你一句話?!老輩子我當年就是太老實,現在後悔喲。”我愕然!曾經我眼裏那麼淳樸和大氣的老支書,怎麼會這麼想?“娃娃,想在沒錢難辦事啊,你要理解老輩子,我們以前幫你家不少喲。對了,你現在管幹部,提拔一個,免不了要給你送禮哈,那就多提自己的人。你懂哈。”承放伯伯好像是語重心長,也開始附和。“我從來沒有做哪些虧心缺德的事!”我幾乎失控,開始憤怒了……
童年的記憶讓我的心開始零亂破碎。第二天,我不經意地來到了曾經輕緩而優柔流淌的小溪旁,不過,它同樣也是麵目全非,那些年十多米寬的小溪如今已經變窄得不到兩米,溪水渾濁,當然更不見魚兒的蹤跡,不過依然在緩緩流淌。多情善感的我此時分明眼角開始濕潤,我不知道是溪流改變了童年的故鄉,還是歲月的風吹散了它原本清澈見底的摸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