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雪峰:古 井

小時候，生活在外婆所在的那個小村莊。歲隔經年，我已鬢染秋霜，步入中年。嗟歎歲月歲月如梭催人老啊。而我至今還一事無成。悔恨之餘，常在這蒼白的現實世界裏遙想幻彩多姿的童年。還有那個小村莊裏永不消逝的炊煙和隱約的記憶，我記憶猶新的便是村子裏的那口古井。
這口古井，在我向這個世界第一次睜開惺忪的睡眼時它就已經存在了。並且用它腹腔裏容納的清冽甘美的泉水滋養了我，洗滌了我，陶冶了我。井有三米多深，井壁是用石頭壘砌起來的，上麵依附著綠油油的青苔。這是光陰催生的景象，仿佛在炫示它的曆史悠久。井口是呈橢圓形的，周圍有一圈三合土嵌著小石子築成的地麵。一根光滑枯黃的老竹竿，杆底有一個小方形的孔，上麵係著繩索。靜靜地斜靠在老槐樹幹癟的枝幹上。伴隨著古井從清晨到傍晚，從傍晚到清晨。它是多麼地貪戀那一雙雙不同的卻又勤勞的手掌來觸摸它修長的身軀啊。就這樣，古井和竹竿像形影不離的夥伴默默地相伴著，感受歲月的沉寂。老槐樹的枝條上長滿了綠色的薄片似的葉子，在藍天和白雲之間，它用獨特的身姿為這村莊勾勒出一道別樣的風景。它挺拔，枝條像蚺龍的巨爪那樣昂揚。當清風吹過，有時他還頑皮地抖落幾片葉兒在井裏，好像是朋友的贈饋。站在井口俯視，那泓清泉偶有波紋輕搖，幾片葉兒閑適地躺在上麵，安靜地像嬰兒的搖籃。井麵像明亮亮的鏡子，映著一方藍天和偶爾飛過的幾隻鳥的剪影。它就這樣默默包容歲月，包容人們對它的索取。以它取之不竭的甘泉滋養了大地，滋養了大地上的村莊和村莊裏勤勞善良的人們。
當晨空還在貪戀黑夜的沉醉，當晨霧悄無聲息四散向村莊的每一個角落襲來。像姑娘頸脖上圍的紗巾，輕柔妙曼地，嫋嫋繞繞地穿過土築的牆，泥做的青瓦，還有籬笆圍成的院落。最後在那片還黑黝黝的，千枝萬葉覆蓋的竹林裏堆積，在裏麵薄霧藹藹，盤旋不去。使竹林裏充滿了神秘的氛圍。懶惰的鳥兒還在酣睡，不肯向著清晨的大地歌唱它夢境的醇香。隻有警惕的大公雞伸長頸脖，把堅硬的嘴殼擴成一個喇叭筒，喔喔喔……嘹亮清脆而又悠長的啼叫震醒了同樣酣睡的人們。繼而是二十五瓦的昏黃的燈光被哢嚓一聲拉亮，伴隨著咳嗽的聲響，門栓撥弄的聲響，還有扁擔敲擊木桶的聲響。村莊在公雞的催促下醒來。而公雞在完成它的使命後，喉嚨裏還沉沉地發出幾聲嘶啞的餘音，接著撲騰幾下結實有力長著褐紅色羽毛的翅膀。得意地邁開矯健的雙爪去尋找它的伴侶去了。而人們挑著水桶窸窸窣窣地從四麵八方的角落走出來將木製的水桶駐放在古井旁，雙手拄著扁擔，留戀的夢境還在使嗬欠連天，睡眼難開。火柴在微明的晨空裏閃著淡藍色的火苗，老漢的煙鍋湊攏，吧嗒吧嗒地過足了宿渴的癮年輕的姑娘俊秀的臉龐上睡夢還未退去殘紅，一綹留海遮住了明亮秀美的眼睛，她便輕揚青春的胳膊，用如筍的指尖捋了捋秀發。的確良的花格子襯衫將青春凹凸有致的身形束裹，卻任由青春的魅力牢牢地吸附年輕小夥靦腆的目光。那朦朧的情愫，那朦朧的愛戀，將朦朧的種子悄悄地播下。朦朧地晨光終於撕破了薄紗般的晨霧，一縷陽光已穿透林木的間隙向大地灑下斑駁溫柔的影子。人們在彼此的問候和閑聊中，有條不紊地將竹竿拿起，把繩索套在木桶的橫杠上，緩緩地伸向井裏，用力一抻，呼啦啦的泉水邊揉碎了臉頰，湧進木桶裏被有力的手臂提了上來，桶裏的清泉還在洋溢著笑臉。於是，每一擔水都挑在雄厚和嬌弱的肩頭，各自蕩漾著心事，邁著歡快輕盈的腳步走向自家的水缸。沿途蕩出的水浸濕了身後的腳印，一串串地連綴，打濕了每顆青春痘濕漉漉的心……
晨霧被陽光積成一顆顆小水珠，晶瑩地掛在嫩綠的竹葉耳尖上，欲墜不墜地眷戀葉子翡翠般的顏麵。在大地引力的作用下，它終於決絕地飛墜而下，遁入大地化作無形。鳥兒已開始宛轉地鳴唱，此起彼伏的唱喏像天籟之聲在村莊回旋。敦厚的老牛邁著陳文燈腳步跟隨牧童的鞭子走出村子，去田野裏飽饗還夾著泥土芬芳的青草。梔子花素白淡雅的姿形在翠蔭的掩蓋下沒有了身影。唯有在晨空裏舒緩流暢的清香在飄逸。炊煙在瓦灰色的房頂衝出淡淡的煙霧來，變幻的身影宛如遊絲，一縷縷地將飯香的味道散開去。啊，這是多麼令人陶醉的清晨，每家每戶的爐灶裏都在燃燒著火的希望，生活的希望，未來的希望……
關於古井，關於村莊裏演繹的故事和描繪的場景，深深地烙在我的心裏。也最鮮活地刺激我這日漸衰枯的神經，而那一張張慈祥的笑容將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由衷的感動。沒有啥能替代我對於古井的記憶，更沒有啥更換我對淳樸鄉情深深的眷戀。那口古井依然在，老槐樹更加蒼勁，井水依然清澈照人。那味道是自來水管永遠流溢不出的味道。雖然古井被人們遺忘了，或者說被現代文明遺棄了。但是它依然樸素，依然沉默，依然在悠悠的歲月裏醞釀著心事，偶爾也泛起神秘的，滿足的，純淨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