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少男少女(電影劇本)
序幕
礦校圍牆。(深秋·黃昏)
圍牆上的大字依稀可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鏡頭推到“上”字上。
牆內傳來狼狗由遠而近的咆哮聲。
牆頭上,一隻右手從裏麵伸出,扒住了牆頭。接著露出一個戴著黑色“漫頭捋式”的老頭帽的頭來。帽筒罩住了整個頭顱,露著兩隻驚恐的眼睛。
牆內傳來大狼狗凶惡的吼叫聲。
一隻左胳膊伸了出來,手裏抓著一個包裹。
一條左腿甩了過來,蒙麵人騎在牆上。
蒙麵人左腿上的褲子被撕掉一截,露出了小腿和腿踝。
蒙麵人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用右手從包裹裏掏出一隻剛出月的小狗崽。
牆下,一個戴著同樣帽子的蒙麵人,向牆上結結巴巴喊道:“快下……下……下來!”
牆上的蒙麵人拿著小狗崽,向牆裏搖晃著。
牆裏,一隻大母狼狗立起身來,用兩隻前爪扶著牆向上凶惡地咆哮著。
校園裏傳來一聲斷喝:“下來!”
教室屋山牆下(深秋·黃昏)
一個戴著礦工帽,左臂戴著紅袖章的瘦高個兒造反隊員,端著一支長筒獵槍,瞄著牆上的蒙麵人。紅袖章上的字:礦工造反隊。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端著槍,一步步向圍牆逼近。
牆頭上
蒙麵人拿著吱吱叫喚的小狗崽,驚呆了。
牆下傳來大母狼狗的咆哮聲。
牆下的一片菜地裏
瘦高個造反隊員端著槍一步步走著。他突然“哎喲”一聲扔下槍,右手捂著左手呻吟著。
他移開右手,左手大拇指血肉模糊。他轉臉向左側的牆頭看去。
左側的牆頭上
牆頭上空空蕩蕩。
前麵的牆頭上
蒙麵人將小狗崽向包裹裏一塞,一騙腿,跳向了牆外。
牆外
蒙麵人的雙腳一隻落在草地上,一隻落在一截枯樹樁上。他一個踉蹌向前跌倒。手裏的包裹甩向前去。樹根處,三隻小狗崽在一件攤開的藍工作褂裏蠕動著,呻呤著。
結巴蒙麵人疾步跑來,將三隻小狗崽包好拎起,又攙起倒在地上的蒙麵人。
地上的蒙麵人站起來,接過包裹,被結巴蒙麵人攙著,一拐一拐地向一片樹林跑去。
偷狗的蒙麵人回頭驚慌地一看。
定格。
音樂。
從偷狗的蒙麵人的眼睛上旋轉著推出片名:少男少女
推出獻辭:謹以本劇獻給那個時代的少年,以及那個令人難以忘懷的時代。
演職員表。
樹林裏。(深秋·黃昏)
夕光從枝縫射進一片林中的草地上。一陣秋風掠過,樹葉沙沙作響,飄下幾片落葉。
兩個蒙麵人靠著相近的兩棵樹身氣喘籲籲。
偷狗的蒙麵人一把摘下帽子,露出一張年約十五歲卻顯得早熟的少年麵孔。他大腦袋,高鼻梁,夜貓子般圓而機靈的雙眼。
結巴蒙麵人也摘下帽子,露出年約十四歲的稚氣而白嫩的臉。
偷狗的少年把包裹遞給了結巴,手插進衣兜摸索著什麼。
一隻手落在偷狗少年的肩上。
偷狗的少年呆立不動,臉上露出緊張的表情。身後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弟兄們不外,好壞分一半兒。”
結巴雙手攥緊包裹口,驚訝地看著少年身後:“呀!疤眼兒,神……神……神彈弓!”
偷狗的少年聳聳肩,轉過身來。
疤眼兒約十五歲,右眼角有塊疤瘌,顯得比右眼小。他正用舌頭舔著嘴唇。
神彈弓約十四歲,雙手抱著膀,手裏拎著一副做得很精致的彈弓,傲慢地看著偷狗的少年。
疤眼兒嘻皮笑臉地對著偷狗的少年:“我當是誰,還是礦長的寶貝蛋。”
偷狗的少年微笑著:“我還以為是黑司令帶人追過來了,還是咱礦書記的心頭肉!”說著走到神彈弓麵前:“剛才是你射的?”
神彈弓得意地昂了昂頭。
一隻鳥落在樹枝上。
神彈弓拉開彈弓射出。
鳥兒中彈落地。
神彈弓上前拾了起來。
疤眼兒走到結巴前伸出手:“給我。”
結巴把包裹藏在身後。
偷狗的少年走過來:“哥們兒,三個小狗,給你一個怎麼樣?”
疤眼兒的大拇指從肩上指著身後的神彈弓:“俺的彈弓不白打,三個小狗俺要倆!”
結巴:“隻……隻能給……給……一個!”
疤眼兒轉到結巴身後,伸手抓住包裹。
偷狗的少年走上前來,眯著眼,挫動著下巴:“鬆手!”
疤眼兒:“就不鬆!”
偷狗的少年伸手抓住疤眼兒的手腕,四個手指深深摳進疤眼兒手腕內側兩條筋當中的穴位上。
疤眼兒一皺眉,鬆開了手。他甩著手,轉過臉對神彈弓遞了個眼色。
神彈弓從兜裏掏出一個錚亮的鋼彈裝進彈弓包裏。他拉開彈弓,對準了偷狗的少年的臉。
疤眼兒:“當心,弟兄們用的是鋼彈兒!”
四個人佇立不動。
疤眼兒舔了舔嘴唇:“怎麼樣,給不給?”
偷狗的少年:“給一個,給神彈弓。”
疤眼兒:“不行!要倆!”伸手要奪結巴手中的包裹。
偷狗的少年眯著眼,指了指神彈弓的身後:“黑司令來了!”
神彈弓急忙轉過臉去。
偷狗的少年一個箭步衝到神彈弓跟前,伸手奪下了彈弓。
神彈弓驚慌失措。
偷狗的少年向疤眼兒走來:“想要兩個小狗,給。可咱倆得比試比試,誰勝了誰要倆!”說完就將彈弓裝進褲子兜裏。
疤眼兒:“怎麼個比法?”
偷狗的少年:“三打兩勝,先扳手腕。”說著,伸出右手。
疤眼兒傲慢地:“贏你易如放屁。伸出右手活動了幾個,握住了偷狗少年的手。
二人叉開腿,各自用左手掌平托著右胳膊肘。
神彈弓走上前來,扶正他們的胳膊喊道:“一、二!”
偷狗的少年和疤眼兒一齊用力。二人僵持著。
結巴和神彈弓在一旁焦急地看著。
偷狗少年的手漸漸壓倒了疤眼兒的手。
偷狗少年咬著牙,看著疤眼兒。
疤眼兒咧著嘴,漸漸不支。
疤眼兒突然抬起腳向偷狗少年的褲襠踢去。
偷狗少年猛地一跳,用雙腿把疤眼兒的腳緊緊夾住。他右手使勁向下一擰,疤眼兒倒在地上。
偷狗的少年趴在疤眼兒身上:“怎麼樣,你服輸了吧?”
疤眼兒:“我卡著腰尿尿——不扶(服)你!”
偷狗的少年:“好,疤眼兒!”
疤眼兒:“你喊我疤眼兒我就是疤眼兒,你是偷狗賊!你叫……你叫三狗子!”
偷狗少年搖頭晃腦,得意地:“三狗子就三狗子唄,比黑崽子好聽!”
疤眼兒乘偷狗少年不備,“三狗子,看腿!”說著,將被夾住的腿向上使勁一甩,把三狗子從身上甩了過去。
結巴緊張地注視著。
神彈弓微微一笑。
三狗子一個爬虎,輕輕落在地上,站了起來,他轉過身,勒了勒褲腰帶。
疤眼兒的手抓了一把土,他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轉過身,將土向三狗子臉上揚去。
三狗子一蹲,讓過了土,用頭向疤眼兒的腹部撞去。
疤眼兒坐在地上,一手支撐著地,一手捂著肚子,愁眉苦臉,氣喘籲籲。
結巴露出了笑容。
神彈弓緊張的表情。
三狗子聳了聳肩,伸出右手,將四個手指向上挑了挑,示意疤眼兒站起來再打。
結巴左手攥著包裹口,右手托著底。他感到右手有些濕,抬手一看,手上有血。他急忙打開包裹:“兩隻小狗已死,鼻孔流著血。一隻小狗吱吱叫著,蠕動著,他急忙喊道:“別……別打了……小狗……”他晃了晃包裹。
大家急忙圍上來。
三狗子拿起兩隻小狗看了看,傷心地遞給結巴:“埋了吧。”
結巴接過小死狗。
疤眼兒舔了舔嘴唇:“別怕,活的俺不要了,死的給我。我用黃泥糊上燒了吃,小狗肉可香了,連骨頭都能吃。”
結巴看了看三狗子。
三狗子點了點頭。
結巴將兩隻小死狗遞給了疤眼兒。
疤眼兒一隻手提著兩隻小死狗的四條腿,得意洋洋地:“我說三隻小狗俺要倆,這不就來倆嗎!”
三狗子抱起那隻小活狗,用手撫摸著,跟小狗親了個嘴,然後看了看小狗的屁股,高興地:“好!這家夥是個男的!長大肯定厲害!”說完,把小狗舉起來,又跟小狗親了個嘴。
四個人都坐了下來。三狗子從兜裏掏出彈弓扔給了神彈弓,又掏出一盒“火炬”牌劣質香煙,每人發了一支。
礦矸石山。(深秋·黃昏)
夕陽即將在矸石山後沉沒,晚霞布滿天空。
樹林裏。(深秋·黃昏)
結巴拿著根劃著的火柴,先給三狗子點著又給疤眼兒點著。又劃了一根給神彈弓點著,自己再點著煙。
三狗子吐了個煙圈,撫摸著小狗說:“神彈弓的爸爸是礦上總工程師,結巴的爹是副礦長,老子反動兒混蛋,咱們都是黑崽子。”
疤眼兒撓撓頭皮:“咱們的老子真反動嗎?”
神彈弓指著遠處:“不反動就都進學習班了?”
礦校大門。(深秋·黃昏)
學校緊閉的鐵門旁的長牌:
青龍煤礦職工子弟學校
傳達室的小門半開著。
母狼狗在校門口轉悠著。
樹林裏。(深秋·黃昏)
結巴:“我看俺……俺爸就……就不帶反……反……反動的樣!”
疤眼兒:“俺爸也不帶反動的樣!”
神彈弓:“俺爸也不帶反動的樣!”
三狗子不耐煩地:“別吵了!誰爸也不帶反動的樣!
四個人各自抽煙。
三狗子:“紅衛兵不要咱,咱們也看不起他們!往後咱們幾個人一起玩兒。”
疤眼兒:“對!你在學校是大隊長,三道杠,我是兩道杠,今後我還聽你的。”
三狗子撫摸著小狗。
三狗子家。(深秋·日)
(疊化)
小狗趴在一張舊雙人沙發上,三狗子的手撫摸著它的頭。
大狼狗趴在破雙人沙發上,三狗子的手撫摸著它的頭。
礦工村。(冬·上午)
一排排簡易舊瓦房。幾乎每家都用磚頭轉成一個小院。
三狗子家門外。(冬·上午)
一個穿著紅燈蕊絨罩衣,身材微胖,約十五歲的女孩——胖妮兒,在一排平房瓦房前走著。
胖妮兒討人喜歡的圓臉上,兩隻大眼睛蒙著一層憂傷的霧。
地上,一張伍角錢的鈔票。
胖妮兒在鈔票前停了雙腳。
她看著旁邊的院門,露著縫隙的院門。門上著鐵鎖,鐵鎖鏈約有三十公分長。
胖妮兒看著鈔票猶豫著。
胖妮兒蹲下來揀鈔票。
胖妮兒的手指剛剛接觸到鈔票,她“哎喲”一聲,手縮了回去。
胖妮兒的右手背上腫起一小塊疙瘩。
院裏傳來一陣怪笑聲。
胖妮兒吃驚地站起來,看著院門。
院門被人從裏麵拉了一下,鎖鏈繃緊,閃出的門縫中,一隻手伸出來,拿下了虛掛著的鎖。門被拉開,院裏躥出三個戴老頭帽的蒙麵人,把胖妮兒圍住。
神彈弓拉著彈弓,瞄著胖妮兒的臉。疤眼兒舉著一把匕首。結巴舉著一把舊刺刀。
胖妮兒驚慌的臉。
大狼狗——阿虎從院裏躥出。狗嘴帶著嘴套,脖子上有一圈皮帶箍。
阿虎跑到胖妮兒麵前,一縱身,把兩隻前爪搭在胖妮兒肩上,喉嚨中吼叫著。
胖妮兒一聲尖叫。
院裏傳來一聲呼哨。阿虎下來了。
三狗子的畫外音:“阿虎,回來!”
阿虎馴服地走回院中。
三狗子戴著老頭帽,蒙著麵,拄著一根黑手杖,大搖大擺地走出院門。
三狗子走到胖妮麵前停下,注視著胖妮兒。
胖妮兒左手揉著右手,微微發顫地看著三狗子。
三狗子雙手橫拿著手杖。他右手一拉,露出一截手杖刀。他將手杖刀晃了晃:“你的八格牙路,花姑娘的有!”
疤眼兒晃晃匕首:“死了死了的!”
神彈弓晃晃彈弓:“不行!花姑娘大大的好!”
結巴晃晃刺刀:“慰勞太……太君的有!”
胖妮兒恐怖的臉。
三狗子插好手杖刀,突然摘下帽子,對著胖妮兒大笑起來。
胖妮兒憤怒地:“三狗子!”
三狗子一彎腰:“哈依!”
其他三個人又是一陣怪笑。
胖妮兒狠狠地瞪了三狗子一眼,轉身欲走。
三狗子橫起手杖擋住了她:“慢著,街道主任的胖妮子,你的紅衛兵袖章哪兒去了?”
胖妮兒羞愧的臉。
三狗子口氣軟了下來:“是他們把你開除了還是你自己退出來的?”
胖妮兒欲言又止。
疤眼兒:“胖妮兒,你整天戴著紅衛兵鬥哥兒們的爸爸們,現在紅衛兵又鬥你媽了,你怎麼充孬了?”
胖妮兒默默無語。
神彈弓:“你當初你罵我們是黑崽子,你現在也是黑崽子!”
胖妮兒噙著淚委屈地:“我不是黑崽子!”
疤眼兒:“你不是黑崽子,你媽怎麼也進學習班了?”
結巴:“是呀,你……你說呀。”
胖妮兒:“我媽寄信時,不小心把一張印著毛主席像的郵票貼歪了,被黑妞她娘看見了,愣說我媽‘用心何其毒也’……”說著,流下淚來。
三狗子氣憤地:“麻主任!怪不得她當上街道主任了。”
結巴:“麻……麻娘們兒!壞點……點……點子多!”
胖妮兒抽泣著。
三狗子親切地:“別怕,我們不會欺負你的。”
三狗子家。(冬·上午)
客廳後牆中央貼著一張毛主席穿軍裝的像,毛主席身邊站著林彪。
畫像下麵是一張八仙桌,桌上有幾盤剩菜湯和幾根雞骨頭。
三狗子坐在桌子右邊的太師椅上,一張黑狗皮,從他屁股下一直鋪到椅子背上。
疤眼兒坐在左邊的太師椅上。
神彈弓、結巴坐在靠左牆的雙人沙發上。沙發旁是一個關閉著的門。從屋裏可以看見阿虎被拴在院子裏啃骨頭。屋裏門旁是一個爐子。
右牆有一個半開的門通向三狗子臥室。
胖妮兒坐在靠右牆的一個單人沙發上,捧著茶杯喝著茶。
四個人抽著煙。
三狗子:“胖妮兒,跟我們一起玩兒吧。”
神彈弓:“跟我們一起玩兒,一玩兒你就不想走了,第二天還想來。”
疤眼兒:“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穿花的!”
胖妮兒半信半疑地抿嘴一笑。
結巴:“還能替……替你出……出氣!”
胖妮兒眼睛一亮:“怎麼麼個出法?”
神彈弓:“讓麻主任一家過不好日子!”
三狗子:“麻主任兩口子都不是玩意兒,麻主任的男人黑司令,以前也是俺爸手下的小兵嘎子。”三狗子伸出一個小手指頭比劃著,“經常到俺家來喊俺爸礦長長,礦長短,一來就給我買好吃的,現在他在學習班裏天天揍俺爸!”
疤眼兒和神彈弓齊聲說:“也揍俺爸!”
結巴:“也揍俺……俺……”
三狗子打斷結巴的話:“咱不能給他家拉倒!”
胖妮兒情不自禁地:“不能給他家拉倒!”
三狗子:“胖妮兒,你要是害怕,俺行動時你就在家,幫俺做點兒飯什麼的。”
胖妮兒思忖著。
三狗子:“結巴,給她帽子。”
結巴將一頂老頭帽遞給胖妮兒。
胖妮兒又好奇、又好笑地擺弄著老頭帽。
三狗子:“這帽子可實惠了,天冷了放下擋風,行動時誰也不知道咱是誰;天暖了,卷上去就行。”
結巴:“戴……戴上試……試……”
胖妮兒戴上老頭帽,放下帽筒,站起來卡著腰對著三狗子:“你的,八格牙路,三狗子的有!”大家哈哈大笑。
院內,一個吊起來的沙袋子,地上放著用兩個煤車輪子做成的舉重杠鈴。
三狗子跪在靠廚房邊的雞窩前掏著什麼。
三狗子掏出一隻咯咯叫的老母雞遞給神彈弓:“給胖妮兒接風。”
疤眼兒站在胖妮旁邊舔了舔嘴唇。
胖妮兒驚訝地看著。
三狗子又揪著耳朵拽出一隻大白兔。
結巴揪著兔子耳朵接了過來。
胖妮兒:“三狗子哥,你喂了這麼多雞和兔子?”
三狗子繼續掏著。
結巴晃晃兔子:“是偷……偷……”
三狗子轉過臉來,一本正經地:“什麼偷不偷,人家看不見拿的!”
黑妞家門前。(冬·下午)
沒有圍牆的平瓦房。麻主任——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婦女,走出屋門。
黑妞跟在她身後走出來。黑妞約十五歲,長著漂亮的臉蛋,隻是皮膚有些黑。她左臂戴著紅衛兵袖章,右手拎著竹籃子。
黑妞鎖上門,跟著麻主任一起走去。
平房的一頭,有兩個蒙麵人頭向麻主任家窺探。
平房的另一頭,有兩個蒙麵人頭向麻主任家窺探。
三狗子戴著老頭帽,蒙著麵出現在麻主任家門前,旁邊跟著阿虎。
三狗子在門前四處巡視著。阿虎在門框上嗅了嗅,抬起一條後腿,對著門框撒了一泡尿。
一個漆著黃釉子的泥瓦尿罐放在雞窩上。
三狗子露出驚喜的目光。三狗子拿下尿罐放在地上,底朝上。
三狗子蹲下來,用一把螺絲刀對著尿罐子底使勁鑽著。
阿虎蹲在三狗子身旁警惕地看著四周。
尿罐底上出現幾個指甲蓋大小的洞。
三狗子背對著鏡頭,向一堆黃土滋了一股子尿。
他捏成幾個泥團,堵住了尿罐上的洞。他把尿罐翻過來,放回原處。
(疊化)
雞窩上口向上的尿罐。
雞窩上口向下底帶洞的尿罐。
黑妞家門前。(冬·上午)
一個曬在繩上的褥子,上麵連泥加尿黃糊糊一大片,像張大地圖。
旁邊傳來麻主任的罵聲:“他家要有小孩,出門就碰汽車,要是沒有小孩,以後有了也沒腚眼子!”
一群看熱鬧的礦工家屬,男女老少表情各異,有的捂著嘴笑,有的直搖頭……
三狗子、疤眼兒、神彈弓、結巴、胖妮兒在罵聲中擠進了人群。
麻主任一邊蹦一邊罵著,嘴邊掛著白沫。
黑妞從屋裏走出來,拉住麻主任的胳膊:“娘,別罵了,難聽!”
麻主任一甩胳膊掙脫了黑妞的手:“我就得罵!”
黑妞討了個沒趣,一低頭走出了人群。
疤眼兒盯著黑妞的背影,舔了舔嘴唇。
麻主任指著尿罐子和褥子:“老少爺們,姐妹們,俺夜裏怕凍著,披著被就在床上撒尿,尿完了也漏完了,害得俺一夜沒睡好!”
三狗子和胖妮兒捂著嘴笑。
神彈弓向結巴高興地擠眉弄眼。
疤眼兒呆呆看著。
麻主任越說越氣,又罵了起來:“婊子養的不吃人糧食……”
三狗子大聲嚷道:“罵得好!”
胖妮兒在旁邊不解地看著三狗子。
三狗子聳了聳肩,壓低聲音:“你蹦著罵那個跳的!”
鐵道上。(冬·上午)
兩條鐵軌伸進礦鐵道門。礦裏顯現出井架和煤倉的輪廓。
三狗子、結巴、神彈弓、疤眼兒四個人喜笑顏開地走在兩根鐵軌當中,後邊跟著阿虎。
三狗子:“她罵咱也罵,讓大風都刮她家去!”
結巴:“你起……起……起個頭!”
三狗子:“天津快板。咱們的麻主任哪,一、二!”
四個人一邊用手比劃著,一邊用天津快板的腔調喊著:
“咱們的麻主任哪,她麻子實在多。大大小小有一百零八個。大的像海洋啊,小的像湖泊,最小的也像她家的炒菜鍋。上街買雞蛋哪,不要拿家夥,一個麻窩能盛七八個!”
四個人哈哈大笑。
礦裏。
高高的井架上,天輪不轉圈。
鐵道邊。
過鐵道的上坡路上,一個穿著炊事員服裝的中年人拉著一車煤爬坡。
拉車人艱難挪動的雙腳。
三狗子一揮手,四個人快步趕到車旁,幫助拉車人把車飛快地推過坡,推過鐵道。
中年男子回過頭來,感激地笑了笑。
澡堂換衣室。
幾個礦工穿好衣服,走向門口。
三狗子等四個人,在一條長椅上脫衣服。
澡堂洗澡間。
大浴池裏熱氣騰騰,幾個礦工在池中坐著洗著。
小浴池裏冷冷清清,有一個約十五六歲的矮胖子——烏龜,站在池子裏用肥皂洗頭。
三狗子等四人先後進了小池子。
澡堂換衣室。
阿虎蹲在連椅下看著衣服。
澡堂洗澡間。
結巴用胳膊肘碰了碰三狗子。
三狗子看了看正在洗頭的烏龜,一縮身,一個猛子紮了過去。烏龜的雙腳被水底的三狗子拉住。烏龜倒進水中,掙紮著喝了幾口水。三狗子站起來瞪著烏龜。烏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咳嗽、打噴嚏。
三狗子:“烏龜!你這個留級生,竟當上紅衛兵頭頭了!”
烏龜慌亂地看著三狗子和其他三個人。
疤眼兒:“揍他!”
三狗子上前一步,逼視著烏龜。
烏龜嚇得打顫:“大、大隊長!”
三狗子:“你還認我這個大隊長?給我敬個禮!”
結巴:“敬……敬個禮!”
烏龜猶豫著。
神彈弓用手對著水麵向前一搓,一股水撲上烏龜的臉。
疤眼兒:“淹死他!”
烏龜驚慌失措地對三狗子敬了個隊禮。
三狗子:“手放……下!”
烏龜把手放下。
三狗子:“滾蛋!”
烏龜急忙爬出池子,拿起池沿上的毛巾和肥皂。
三狗子:“慢著。”
烏龜停住不動。
三狗子:“把毛巾和肥皂留下!”
烏龜把毛巾和肥皂放在池沿上,轉身就跑。
澡堂換衣室。
四個人在條椅前穿好了衣服。
神彈弓向門口看了一眼,緊張地:“黑司令!”
一排高大的換衣箱後。
四個人貼在換衣箱上,胸脯急促地起伏著。
三狗子用手按著阿虎的頭,雙眼燃燒著怒火。
走道上傳來一陣由遠而近沉重的皮鞋聲。
條椅前。
三狗子抱著條椅上黑司令的軍大衣。
神彈弓抱起黑司令的一團褲子。
疤眼兒拎起黑司令的一雙新翻毛皮鞋。
四個人飛快地溜出澡堂,阿虎跟在後邊。
三狗子家。(冬·中午)
四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掏黑司令衣服裏的東西。
三狗子從軍大衣上撕下紅袖章,從裏麵的口袋裏掏出一隻錢包,裏麵有一疊人民幣和糧票,三狗子將錢夾裝進自己的衣兜。
結巴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本《毛主席語錄》,又從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一個打火機。他又從最上麵的衣兜裏掏出一個戴軍帽、穿著黃軍上衣的姑娘的照片,他把照片塞了進去。拿起黑毛衣比試。
神彈弓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包“大前門”香煙,又從一串鑰匙鏈子上取下一個指甲刀。
疤眼兒把大號的翻毛皮鞋放在腳旁比試,翻毛皮鞋比他的腳長出一截。疤眼兒失望地搖搖頭。
院外傳來一陣“撥浪鼓”聲,接著一陣吆喝:“有破衣服、破鞋拿來賣!”
四個人凝神靜聽。
三狗子眼睛一亮:“賣給收破爛的!”說著抱起了軍大衣。
疤眼兒拎起皮鞋,神彈弓和結巴抱起衣褲。
三狗子像想起了什麼,把軍大衣又扔在雙人沙發上。
結巴把黑毛衣扔在大衣上。
三狗家門外。
一個農村老頭,拿著“撥浪鼓”,驚喜地站在一輛平車前。
結巴把上衣扔了進去。
神彈弓把褲子和線褲扔了進去。
疤眼兒把翻毛皮鞋扔了進去。
老頭將一張貳元錢的鈔票交給了三狗子。
四個人走進了院子。
疤眼兒又走出院門。
老頭拉車欲走。
疤眼兒走到老頭麵前,凶惡地說:“再給兩塊!”說著伸出手。
老頭放下車把,不情願地掏錢。
老頭交給了疤眼兒一元錢。
疤眼兒一瞪眼,用手把上衣下襟甩到腰後,叉著腰,露出掛在腰帶上的帶鞘的匕首。
老頭驚恐地又掏出一元錢遞給疤眼兒。
大樹。(冬·晚)
赤裸的樹梢在夜風中搖擺,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三狗子家。
客廳裏亮著電燈。
胖妮兒坐在單人沙發上纏著毛線團。線的另一頭,連著黑司令被拆了一半的黑毛線衣。
三狗子坐在爐子邊,雙手托著腮看著爐火出神。
阿虎蜷縮在雙人沙發上。
胖妮兒:“三狗子哥,你說麻主任和黑司令會知道嗎?”
三狗子:“就是知道了,我也不怕。”
胖妮兒:“這樣幹法能行嗎?”
三狗子:“那你說該怎麼幹呢?”
胖妮兒將半截毛衣拿著自己腿上,讓出一個單人沙發。她拍拍身邊的單人沙發:“你到這邊坐。”
三狗子坐在胖妮兒旁邊的單人沙發上,顯得有些拘謹。
胖妮兒一邊纏著線團,一邊說:“三狗子哥,你咋變得這麼勇敢?”
三狗子高興地說:“我勇敢嗎?”
胖妮兒:“勇敢。在學校裏我就羨慕你。”
三狗子驚喜地:“真的?”
胖妮兒微笑著點點頭。她將線衣翻過來,又接著纏:“過隊日活動的時候,全校的中隊長都向你敬禮報告,你真帥!要是我也能向你敬禮報告就好了。”
三狗子高興地站起來:“你跟我來。”
三狗子臥室。
靠牆是一張雙人床,床上的被沒疊,枕頭發黑,被單又髒又皺。牆上貼著一張張三好學生的獎狀,獎狀已經發黃。
二人跪在一條長凳上,趴在桌上看影集。
第一張,是三狗子一張半身六寸照片:他穿著白襯衫,戴著紅領巾,右手舉在頭上行隊禮,左臂上戴著一個“三道杠”。
胖妮兒的畫外音:“看你多神氣!”
三狗子的畫外音:“我多麼想再回到學校上學。”
胖妮兒的畫外音:“你說我們還能再上學嗎?”
三狗子的畫外音:“不知道。學校成了學習班了。”
胖妮兒的畫外音:“把這張照片送給我吧。”
三狗子的畫外音:“我就這一張,底片丟了。”
胖妮兒噘著嘴:“我就要嘛。”
三狗子搔搔頭皮:“等以後……我把它翻拍一張送給你,好嗎?”
胖妮兒微笑著點點頭。
胖妮兒將影集又翻了一頁。一張六寸的全家福:三狗子站在當中,父親坐左邊,留著平頭,濃眉大眼,穿著中山裝。母親坐在右邊,留著齊耳短發,顯得淳樸善良。
胖妮兒的手指指在三狗子父親的臉上:“你的眼睛和鼻子像你爸”,胖妮兒的手指又移到三狗子母親的臉上,“你的嘴像你媽。”
三狗子默認地笑了笑,突然他收斂了笑容。
三狗子合上了影集。
胖妮兒不解地:“我要看嘛。”
三狗子把影集放進了抽屜。
胖妮兒生氣地噘起嘴。
三狗子慢慢地走進客廳。
胖妮跟在他後邊。
二人坐在沙發上。
胖妮兒:“三狗子哥,你怎麼了?”
三狗子默默不語。
胖妮兒轉移話題指著左邊的房門:“三狗子哥,這間屋怎麼總是鎖著門?”
帶暗鎖閉著的屋門。
三狗子凝視著屋門。
胖妮兒:“我要看嘛。”
三狗子不語,呆呆看著屋門。
胖妮兒一轉身,嗔怪地說:“你真是。”
三狗子:“你真想看?”
胖妮兒轉過身來微笑著點點頭。
三狗子從沙發旁拎起一盞礦燈。
三狗子用鑰匙開門。
三狗子推開屋門,裏麵一片漆黑。
胖妮兒跟著三狗子走進去。
一群耗子在屋裏吱吱叫著消失了。
三狗子擰亮了礦燈。
燈光照在牆上的大照片上。鏡框裏,三狗子的父親戴著礦工帽和礦燈,脖子上圍著一條白毛巾,微笑著看著前方。
三狗子的畫外音:“我想爸爸了,想去學習班看看。”
胖妮兒:“學習班不讓進。”
燈光右移,照在三狗子母親的半身大照片上。鏡框上掛著黑紗。
胖妮兒顫抖的畫外音:“你媽是怎麼死的?”
三狗子平靜的畫外音:“爸爸遊街時,我媽病了,躺在床上不起了。”
燈光照在一張雙人床上。床上掛著發黃的雙人蚊帳,帳簾被帳鉤撩起,床上的褥子卷住了被,露出半張床板。
三狗子平靜的畫外音:“有一天夜裏,我被這屋裏的聲音驚醒了,就從那屋走過來。門鎖著,我進不來,我就敲門喊媽媽,聽到有人跳窗子的聲音……”
一陣大風將窗戶吹開,窗框搖晃作響,窗簾抖動著。桌上的書和紙沙沙作響,幾張紙飄落在地,帳子在風中抖動……
客廳裏,阿虎在雙人沙發上警覺地抬起頭來。
胖妮兒“啊”的一聲紮進三狗子懷裏。
三狗子將胖妮兒扶好,“別怕,有我。”他走到窗前關好窗子,插銷已壞,三狗子用力推了推窗框,用窗台上的一根小木條,塞住了窗框。
胖妮兒的畫外音:“那後來呢?”
三狗子轉過身,燈光照在床上。
三狗子平靜的畫外音:“我嚇哭了。媽媽給我開了門,媽媽眼裏也有淚,她把我抱到床上,摟著我,給我講狼外婆的故事,我就睡著了。”
胖妮兒的畫外音:“那再後來呢?”
三狗子平靜的畫外音:“早上我醒來,”燈光照在吊在梁上的一截繩子上,“看見媽媽……”
胖妮兒“啊”的一聲,驚恐地跑進客廳。三狗子將屋門帶上。
胖妮兒:“三狗子哥,我害怕。我回家。”
三狗子把礦燈交給胖妮兒。胖妮兒轉身欲走。
三狗子:“外邊風大。”說著,給胖妮兒戴上老頭帽,放下帽筒。
胖妮兒:“三狗子哥,你一個人夜裏在家害怕嗎?”
三狗子微笑著搖搖頭。
礦校門口。(冬·日)
三狗子拎著一網兜點心、罐頭,走進學校的小門。
門外,阿虎和母狼狗互相嗅了嗅鼻子,搖著尾巴。
三狗子家。
疤眼兒走進三狗子的院門。
礦校傳達室。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在檢查三狗子網兜裏的東西,旁邊靠著獵槍。三狗子站在一邊看著。
三狗子家。
胖妮兒坐在單人沙發上織著黑毛衣。疤眼兒坐在她身邊盯著她,舔了舔嘴唇。
礦校傳達室。
三狗子乞求地:“我隻看一眼爸爸就出來嘛。”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無可奈何地:“有規定,不讓進。”
校門外。
阿虎和母狼狗追逐嬉戲。
三狗子家。
疤眼兒嘻皮笑臉地用一隻手摸著胖妮兒的手。
胖妮兒一甩手,瞪著疤眼兒。
礦校傳達室。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口,一邊嚼著,一邊將罐頭、點心等倒進自己的抽屜中,關好,鎖上。
門外,三狗子從鎖眼裏窺視著。他猛然轉過身來,下巴來回挫動著。
三狗子家。
胖妮兒舉著織針,驚恐地後退。
疤眼兒嘻皮笑臉步步逼近。
三狗子推開院門,垂著頭進來。阿虎跟在後邊。
疤眼兒急忙退到沙發上坐著。
胖妮兒放下織針,高興地:“三狗子哥!”
三狗子走進客廳。
疤眼兒慌亂不安的神情。
三狗子氣衝衝地對著疤眼兒:“你去告訴神彈弓和結巴,今晚上都來!”
夜空。(冬·夜)
明月高懸,群星閃爍。
礦校菜地。
一棵棵抱實了心的大白菜。
牆頭上。
菜地邊的牆頭上突然冒出一個蒙麵人頭,接著騎上牆頭向校園裏張望。
校園裏。
校園裏一片沉寂。遠處樓上的兩個窗戶亮著燈光。
牆頭上。
蒙麵人一揮手,又有三個蒙麵人騎上了牆。
三狗子將帽筒卷了上去。疤眼兒,神彈弓,結巴都將帽筒卷上去。
牆外。
胖妮兒遞給了三狗子一盞礦燈和一把出鞘的手杖刀。
她遞給結巴一把刺刀。
她遞給疤眼兒一把鐮刀。
她遞給神彈弓一把火鉤。
菜地裏。
三狗子蹲在牆下張望著。他腰束礦燈盒,脖子上掛著礦燈線,燈頭垂在胸前。
他看了一會兒,站起身來,揮了揮手中的手杖刀。
三個人跳了下來。
三狗子用手杖刀把一棵白菜砍下,扔出牆外。
結巴,疤眼兒各自砍下白菜,扔出牆外。
神彈弓揮動火鉤,對著白菜狠抽,菜葉紛飛。
牆外。
白菜在地上滾著。
胖妮兒把一棵棵白菜揀起,向麻袋裏裝。
白菜紛紛落地。
胖妮兒滿頭大汗裝滿了一麻袋。
一棵白菜落在她背上,她跌倒在地。
菜地裏。
四個人喘著粗氣各自抽砍著白菜。
菜葉紛飛,菜地如鋪了一層白雪。
四個人一邊向前走,一邊抽打劈砍著。
一陣隱約的狼狗叫聲從小樓那邊傳來。
四個人一怔。
突然從校舍那邊射來一道手電光,電光移動著,掃在三狗子和結巴身上,傳來一聲“誰?”
四個人急忙將帽筒放下。
三狗子輕聲地:“快跑!”
四個人轉身向圍牆跑去。
手電光晃動著,一個黑影隨著腳步聲追來。
結巴絆了一跤,爬起來,拾起刺刀又跑,右腿有些跛,落在後邊。遠處,狗叫聲越來越響。
黑影越來越近,電光照在結巴身上。
牆下,三狗子快跑了兩步,猛地一蹬牆,借著反彈力向上一躍,雙手扒住了牆頭,雙手一提,左腿一騙,騎上了牆頭。
疤眼兒,神彈弓也騎上了牆頭,坐在三狗子左右。
結巴氣喘籲籲地向圍牆跑來,黑影離結巴隻有幾步遠。
結巴在牆下伸出一隻手:“快……”
三狗子從牆上探下身,用一隻手用力拉著結巴:“神彈弓,射!”
神彈弓拉開彈弓射了過去。
手電筒被射熄。
黑影離結巴愈來愈近。遠處,手電光閃閃,向這裏移動,大狼狗的咆哮聲愈來愈響。
三狗子將結巴的半身拉了上來,結巴緊張地爬不上來。
三狗子一隻手擰亮礦燈,將燈光射向畫外:“射臉!”
與此同時,神彈弓順著燈光射了過去。
畫外傳來一聲痛苦的叫聲。
三狗子舉著燈呆呆地看著畫外。
三狗子扔下燈,急忙摘下帽子,驚慌地叫著:“爸——爸——”
牆頭上。
神彈弓和結巴驚慌的表情。
三狗子痛苦的臉。
母狼狗的叫聲、雜亂的腳步聲、造反隊員的罵聲愈來愈響。
手電光掃在三狗子等人的身上。
四個人驚慌地跳下牆頭。
牆外。
三狗子落地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狗子痛苦而呆滯的眼神。
樹林裏。
三狗子叫喊著,揮動著手杖刀,瘋狂地劈砍著盛白菜的麻袋。
胖妮兒、結巴、疤眼兒、神彈弓緊張而驚異地看著三狗子。
地上,漸漸破碎不堪的麻袋和白菜。
三狗子家。(冬·日)
煙蒂遍地。
三狗子沮喪地坐在太師椅上抽煙。
胖妮兒坐在單人沙發上織著黑毛衣:“三狗子哥,這兩天你瘦多了。”
三狗子默默抽煙。
胖妮兒織好了線衣,抽下織針站起來,“試試合身不?”說著將線衣遞給三狗子。
三狗子看了胖妮兒一眼,又繼續抽煙。
胖妮兒:“三狗子哥,別難過,你爸爸的傷會好的。”說著,將線衣向三狗子麵前送了送。
三狗子扔下煙蒂,脫下棉衣,穿上黑毛線衣,線衣很合身。三狗子微微笑了笑。
胖妮兒一邊打量著線衣,一邊高興地說:“這還像個少先隊大隊長的樣。”
三狗子得意地在屋裏走了幾步,轉過身來:“好久沒穿新衣服了。今天穿了,還不是爸爸買的。”
胖妮兒坐在沙發上:“聽說疤眼兒的爸爸被保派給保起來了,你爸爸也許會給保起來的。”
三狗子一愣:“怪不得疤眼兒這幾天神氣起來了,也不來了。”
黑妞家。(冬·日)
黑妞在一張小桌上切菜。
疤眼兒坐在她對麵的板凳上:“等我爸爸又掌了權,還是咱礦第一把手!”
黑妞:“老子英雄兒好漢!你哪兒都好,就是眼上有塊疤。”說著,莞爾一笑。
疤眼兒一怔,摸摸眼皮上的疤,嘻皮笑臉地:“你哪兒都好,就是臉……臉有點兒黑。”黑妞瞪了疤眼兒一眼。
疤眼兒:“其實,你是黑得恬靜,我是樣孬心眼好,不像他們驢屎蛋子表麵光。”
黑妞笑著說:“你要是與我好,就不能跟三狗子那窩黑崽子好。”
疤眼兒:“隻要你對我好,你讓我幹啥我都願意。在學校裏咱倆坐一張課桌,那時我就想跟你好。”
黑妞露出羞澀而得意的表情。
疤眼兒:“不過,你爸爸和俺爸不是一派的……”
黑妞:“俺爸爸不在家住,俺娘在街道忙活,你以後白天到這兒來。”
疤眼兒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礦校門口。(冬·日)
阿虎蹲在校門口用舌頭舔著嘴唇。
三狗子拎著飯盒走進學校的小門。
三狗子家。(冬·夜)
阿虎蜷縮在雙人沙發上。屋裏關著燈。
三狗子躺在床上睡著了,額上沁著汗珠。
(夢境):
三狗子的父親被綁在學校裏的大樹上。
母狼狗撲在他身上撕咬著。
畫外傳來一陣怪笑。
三狗子的父親滿臉是血,慢慢閉上眼。垂下了頭……
三狗子向大樹跑去,伸著手呼喊“爸——爸!”
三狗子睜開眼,氣喘籲籲。他急忙坐起來四處尋視。
他披上蓋在被上的軍大衣,下床開燈。
他走進客廳,拉開燈。
阿虎抬起頭看著三狗子,搖了搖尾巴。
三狗子拿起沙發旁的礦燈,走到父母親的臥室前,推開半開的門。
屋裏一片漆黑。
三狗子擰亮礦燈走進屋。
燈光照在父親的照片上:鏡框上蒙著黑紗。
三狗子揉了揉眼睛。
鏡框上蒙著黑紗。
(疊化)
三狗子父親微笑著看著前方的臉。
三狗子父親滿臉是血,慢慢閉上眼,垂下了頭。
三狗子驚恐地尋視著屋內,屋內充滿了怪異恐怖的音響。
掛著帳子的雙人床。
微微抖動的窗簾。
懸在頭上的半截繩子。
母親的遺像。
父親的遺像。
三狗子因恐怖而變形的臉。
礦燈掉在地上摔熄了。
三狗子捂著耳朵跑進客廳。
他跪在沙發前摟著阿虎的脖子,尋視四周。
屋裏仍充滿怪異恐怖的音響。他走到桌子前,拿起一瓶“洋河大曲”,打開蓋,“咕嘟嘟”喝著……
他拿著酒瓶站著,環顧四周。
屋內音響消失。
酒瓶從他手中脫落,在地上碎了。酒在地上擴散……
他踉踉蹌蹌晃進自己的臥室。
他鑽進被窩用被蒙上頭。
他掀開被頭,轉過臉:“阿……阿虎!”
阿虎跑到床前。
三狗子一招手,阿虎跳上床,蹲在靠牆的枕頭旁,舔著三狗子的手。
三狗子拍拍阿虎。阿虎伏下身來。三狗子摟著狗脖子睡穩。
他突然又轉過臉來,驚恐地看了一眼屋門。
三狗子轉過臉去,摟著狗脖子睡著了。
(夢境):
三狗子穿著白襯衫,戴著紅領巾和“三道杠”,坐在教室裏聽課。旁邊坐著結巴等同學。
女老師用粉筆在黑板上寫著什麼。
飄揚的隊旗。
三狗子站在操場上的隊旗下。
一個個戴著紅領巾和“兩道杠”的中隊長向他敬禮報告。
三狗子敬著隊禮。
(慢鏡頭):
迷霧裏,三狗子跑著,嘴裏喊著什麼。
迷霧裏,母親挽著父親向前跑的背影。
迷霧裏,三狗子揮著手跑著、追著,眼裏噙著淚花。
迷霧裏,父母親的背影漸漸消失。
迷霧裏,三狗子流著淚四下顧盼:“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裏?在哪裏?”
遠處傳來陣陣回聲,三狗子悲愴地喊道:“爸爸,媽媽,你們怎麼不要我,怎麼不要我——”
一縷陽光照著三狗子滿頭大汗、嘴唇蠕動的臉。
一隻小手用花手帕擦去了他額頭上的汗珠。
胖妮兒的畫外音:“三狗子哥,你怎麼了?”
三狗子慢慢睜開眼,氣喘籲籲。
胖妮兒、結巴、神彈弓站在床前,焦急地看著他。
三狗子掙紮地坐起來,看了看枕頭邊,喊了聲“阿虎”。阿虎從客廳裏跑到床前,蹲下。
胖妮兒:“三狗子哥,別傷心,我就是你的親妹妹。”
神彈弓:“我就是你親弟弟。”
結巴:“我、我……我也是。”
三狗子無力地躺下,茫然看著屋頂。
旋轉的屋頂……
旋轉的胖妮兒等人噙著淚的臉……
(疊化):
三狗子昏睡的臉。
阿虎蜷在床前。
一中醫先生坐在床前摸著昏睡的三狗子的脈搏。
大門上的字:中藥店。
胖妮兒為三狗子熬中藥。
阿虎蜷在床前。
神彈弓戴著老頭帽拎著彈弓和抱著一隻老母雞的結巴飛快地跑著,拐進一個胡同裏。後邊,一個中年婦女追罵著……
三狗子家。(冬·日)
三狗子麵容憔悴坐在太師椅上啃著雞大腿。
桌上,盤子裏還有半個熟雞。旁邊放著一碗雞湯。
阿虎在三狗子腳前嚼著雞骨頭。
胖妮兒、結巴、神彈弓各自坐在沙發上,微笑著看著三狗子。
三狗子:“吃,大家都吃。”
三個人搖了搖頭。
三狗子邊吃邊說:“我睡了幾天了?”
結巴伸出五個手指:“五……五……五……”
神彈弓:“可把我們嚇死了!胖妮兒喂你藥,你都不知道。”
胖妮兒含羞的臉。
大門口傳來柔弱的聲音:“行行好吧大哥,給點兒吃的吧。”
阿虎背上豎起了毛,低吼著。
院門口,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穿著襤褸的衣服,挎著破竹籃,怯生生地伸著一隻手。
三狗子對著阿虎:“不準叫。”
阿虎伏在地上,停止了吼叫。
三狗子從盤子裏撕下一塊雞肉,遞給神彈弓:“給他。”
神彈弓為難地:“我好不容易才……”
三狗子:“給他。”
神彈弓接過雞肉走去。
三狗子看著大門口,自言自語地:“我以後也許還不如他……”
胖妮兒:“別亂想了,你的病剛好。”
三狗子丟下雞骨頭,用袖子抹了抹嘴。結巴遞過來一支煙,用打火機給三狗子點著了火。
三狗子:“黑司令說俺爸爸是畏罪自殺,我在街上聽人議論說俺爸是被狼狗咬死的……”
阿虎趴在地上嚼著雞骨頭。
三狗子眼裏閃著淚花。
胖妮兒和結巴難過地垂下頭。神彈弓走過來坐下。
三狗子:“我非得把黑司令的手槍弄來,打死他,為俺爸報仇!”
胖妮兒擔憂地:“三狗子哥。”
結巴:“學習班有……有……有狗!”
三狗子眯著眼,晃動著下巴。
院子裏。
三狗子拿著一個繩套,向一個木樁反複拋去,繩套終於套住了木樁。
黑司令的偶像——一個穿著軍大衣的草人,臉上貼著一張五官比例誇張的漫畫,三狗子將一塊肉放在草人的脖子裏,然後指揮阿虎進攻。阿虎將草人撲倒,撕咬著草人的喉嚨。
屋裏。
三狗子、胖妮兒、結巴、神彈弓頭上戴著卷上帽筒的老頭帽坐在客廳裏。
三狗子:“神彈弓,疤眼兒怎麼沒來?”
神彈弓搖搖頭:“我沒找到他。”
結巴抬起手,彎曲著兩個大拇指比劃著:“和黑……黑……黑妮……”
三狗子眯著眼,挫動著下巴。
礦校圍牆拐角處。(冬·日)
三狗子戴著放下帽筒的老頭帽,從圍牆拐角處向校門口窺探。
礦校門口。
阿虎和母狼狗彼此嗅著對方的鼻子,友好地搖著尾巴。
黑妞家。(冬·日)
疤眼兒敲著屋門。黑妞笑眯眯地開開門。
疤眼兒走了進去,門又關上了。
胖妮兒跟蹤而至,悄悄走近屋門。
礦校門口。
阿虎和母狼狗親熱地嬉鬧著。
黑妞家。
胖妮兒從門縫裏向裏窺視。
礦校門口。
阿虎嗅著母狼狗的屁股。
一聲呼哨傳來,阿虎一愣,向轉牆拐角處奔來。
母狼狗猶豫了一下,跟在阿虎身後。
黑妞家。
胖妮兒從屋門口溜向窗戶。
礦校圍牆拐角處。
阿虎停下來向遠處尋視。
阿虎同母狼狗嬉戲。
一聲呼哨傳來,阿虎向樹林奔去。
母狼狗猶豫了一下,跟在後邊。
黑妞家。
胖妮兒在窗外謹慎地向裏窺探。
樹林裏。
阿虎與母狼狗親熱嬉戲。
阿虎抬起前腿趴在母狼狗身上。
黑妞家。
胖妮兒在窗外轉過身來,雙手捂著臉。
樹林裏。
一個繩套從母狼狗背後飛來,套住了母狼狗的脖子。
樹幹上係著打著死結的繩子,繩身在劇烈地抖動。傳來母狼狗翻滾摔打聲和嘶啞的吼聲。
三狗子、神彈弓、結巴躲在樹後,驚恐地看著。
母狼狗突然凶惡地向他們衝去。
三個人急忙向後奔跑。
母狼狗被繩子扯住,掙紮著。
阿虎在三狗子身邊焦急地轉悠著,不時抬頭乞求地看看三狗子。
三狗子抽出手杖刀:“神彈弓,射它的眼!”
神彈弓向畫外射了一彈弓,傳來一聲狗叫。他向畫外又射了一彈弓,又傳來一聲狗叫。
樹幹邊的繩子急促地抖動。
三狗子拿著手杖刀緊張地向前移動。
結巴緊張地注視著畫外。
畫外傳來母狼狗一聲哀嚎。
樹幹邊的繩子停止了抖動。
阿虎抬起頭,對著天空鳴咽哀鳴。
三狗子家。(冬·日)
院裏,吊著一隻被剝了皮、開了膛的死狗。
三狗子用牙咬著一把尖刀,雙手伸進狗肚子裏撕扯著什麼。
神彈弓蹲在旁邊用盆接著狗內髒。
冒著熱氣的鐵鍋。胖妮兒係著圍裙在爐子邊忙活。
阿虎蜷縮在雙人沙發上。
結巴將一塊血淋淋的狗肝扔在沙發旁。
阿虎伸頭嗅了嗅,把頭縮了回去。
夜空。
一輪明月在雲海裏遨遊。
三狗子家。(冬.夜)
八仙桌上放著一個泥瓦盆,盆裏盛著熱氣騰騰的狗肉,盆邊放著一堆狗骨頭。
四個人圍著桌子,撕扯著狗肉吃。
爐子上,大鐵鍋裏冒著熱氣。
三狗子身旁蹲著阿虎。阿虎看著三狗子,不時用舌頭舔著嘴唇。
結巴遞給阿虎一塊肉。三狗子伸手奪了過去:“這是阿虎它娘的肉。”他站起來:骨頭放在桌上,不要亂扔。”說著拍拍阿虎,向自己的臥室走去。阿虎跟在他身後走進了臥室。
三狗子將門關上。阿虎在臥室裏嗚嗚叫著。
神彈弓拿著一瓶“洋河大曲”向桌上四個小酒杯斟酒。
三狗子舉起酒杯:“幹!”
結巴和神彈弓舉起酒杯:“幹!”
胖妮兒愁眉苦臉地搖搖頭。
三個酒杯碰在一起。
三個人一飲而盡。
三個人被酒辣得張嘴伸舌。
胖妮兒笑著為他們撕肉。
三個人大口咀嚼。
胖妮兒擦著手說:“你們吃吧,我媽剛出學習班,我回去照料照料。”
三狗子在鍋裏撈起一大塊狗肉,放在一個用井下彩色放炮線編成的小筐裏,雙手捧給胖妮兒:“帶給你媽吃。”
胖妮兒微笑著接過小筐。
三狗子:“明天上午去找疤眼兒,就說請他吃狗肉。”
胖妮兒點點頭。
三個酒杯又碰在一起。
三個人一飲而盡。
結巴一邊嚼著狗肉一邊說:“黑司令……要……是知……知道了怎……怎麼辦?”
三狗子嚼著狗肉:“明天夜裏,我就讓他跟這條狗一樣!”
三狗子又斟滿了三個酒杯:“來,神彈弓,咱弟兄倆伸兩個。”
三狗子和神彈弓各伸出右手,搖頭晃腦,齜牙咧嘴做著手勢唱酒歌:
“高高山上一棵麻,兩個蟈蟈向上爬。上邊的蟈蟈撅著腚,下邊的蟈蟈齜著牙!倆不錯!齜著牙!八大神仙齜著牙!全到全到齜著牙!四季來財齜著牙!”
酒瓶歪在桌上,桌上一片狼籍。
結巴、神彈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三狗子靠在椅背上打了嗬欠,晃晃悠悠站起來,拍拍他倆,打了個酒嗝,又晃晃悠悠向臥室走去。
一縷陽光射進窗戶。
三狗子、結巴、神彈弓都沒有脫衣服,擠在床上蓋著被子和軍大衣睡意正濃。
胖妮兒雙手推著三狗子:“三狗子哥,快起來!”
三狗子睜開眼,打了個哈欠,轉身欲睡。
胖妮兒:“疤眼兒馬上就來!”
三狗子急忙坐起來。
三狗子家門外。
疤眼兒踩著雪向三狗子家走來。
三狗子家。
客廳門後,三狗子站在凳子上,將一盆水小心翼翼地放在門沿上。屋門距門框約有三十公分寬的距離。
院內、疤眼兒看著繃在牆上的狗皮,舔著嘴唇。
他走近屋門,推開屋門,跨進去。
盆砸在他頭上。他一頭、一臉、一脖梗、一身都是水。
他尖叫著,捂著頭轉圈。
他用袖子擦臉上和脖子裏的水。
他拔出匕首,怒衝衝看著屋裏的人。
三狗子雙手拄著手杖,坐在太師椅上,瞪著疤眼兒。阿虎蹲在他身旁。
胖妮兒坐在左邊的太師椅上,瞪著疤眼兒。
神彈弓坐在沙發上,拉著彈弓,瞄著疤眼兒。
疤眼兒的匕首舉在肩上停住了。
三狗子吐了一個大煙圈,煙圈像個繩扣,向疤眼兒緩緩飄去。
疤眼兒將匕首插進刀鞘,轉身欲走。
三狗子的畫外音:“慢,把帽子交出來!”
疤眼兒轉過身,掏出老頭帽。
結巴走上前,用刺刀尖挑過老頭帽。刺刀晃動著,帽子在刀尖上旋轉。
疤眼兒:“神彈弓跟我走!”
神彈弓用彈弓瞄著疤眼兒:“甫誌高!”
結巴:“小……小爐匠!”
三狗子聳了聳肩。
疤眼兒氣憤的臉。
礦校裏。(冬·晚)
白雪覆蓋的校園。
風攪著雪塵飛揚。
一排平房教室。有一個窗戶亮著燈光。
教室裏。
黑板上幾道代數公式依稀可見。
“學習園地”幾個被圖釘摁在後牆上的紅字,歪歪斜斜。
課桌和椅子亂七八槽的放著。
三狗子等四個人狼狽地坐在牆角的草窩裏。
三狗子擦著嘴角的血跡。
胖妮兒擦著眼淚。
神彈弓一聲不響地折著草。
結巴呆呆地看著黑板。
三狗子碰了碰結巴:“這是咱的教室。”
結巴指著一張桌子:“那……那個桌子是……是……咱的位。”
神彈弓:“俺爸就關在後排的教室裏。”
結巴:“俺爸也……關……關在後……後排教……教室裏。”
胖妮兒輕聲抽泣著。
三狗子揉著左腮說:“胖妮兒,別難過,都怪我連累了你們。”
結巴:“怪疤……疤眼兒個叛……叛……叛徒!”
神彈弓:等我出去非射瞎他的眼不可!”
三狗子:“黑司令要問咱,咱什麼事都向疤眼兒身上栽!”
胖妮兒破涕為笑:“對,就說都是他幹的!”
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
四個人緊張地注視著教室門。
門被推開。瘦高個兒造反隊員和烏龜走了進來。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誰叫三狗子?”
三狗子:“本人。”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站起來!”
三狗子站起來一彎腰:“哈依!”
胖妮兒、結巴、神彈弓止不住笑出聲,又急忙捂住嘴。
烏龜叉著腰:“不許笑!”四個人斜視著烏龜。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走到三狗子麵前:“喲,你這個小子還挺滑稽的。”
烏龜走到三狗子前:“大隊長,我再對你敬個禮!”說完,照著三狗子的左腮打了一耳光。
三狗子的嘴角流出了血。他上前欲抓烏龜,烏龜急步後退,造反隊員伸出胳膊擋住了三狗子。
三狗子將血水吐向烏龜。
烏龜一臉紅點子。他擦了擦,氣得上前欲打三狗子。
三狗子一彎腰,嚇得烏龜向旁邊閃。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卡著三狗子的脖梗:“你這小子不老實,走!”說著,推著三狗子走出教室。
烏龜從衣兜裏掏出幾張稿紙和幾支圓珠筆,對著胖妮等人說:“都給我聽著,司令讓你們寫檢舉三狗子的材料,明天早上交,想不起來互相問問,交完材料就滾蛋!”
胖妮兒看了看烏龜,轉過臉去吐了一口唾沫。
烏龜氣憤地走近胖妮兒。
神彈弓和結巴突然站起來,怒視著烏龜。
烏龜將筆和紙扔在地上,跑出教室、鎖上門。
樓梯上。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推著三狗子上樓梯。
烏龜跟在瘦高個兒造反隊員身後。
審訊室。
三狗子站在屋當中。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和烏龜站在三狗子身旁。
兩個年輕英俊的造反隊員背對著三狗子,在一張桌前坐著甩撲克。他們頭上頂著鞋。
黑司令的一隻大手在畫麵裏拿著撲克。
黑司令渾厚的畫外音:“一個二王!”說著,一隻手在桌麵上甩出一張紅桃二王。
造反隊員甲甩出一張副司令:慢著,副司令一張!”
造反隊員乙搖搖頭。
黑司令的畫外音:“管大一級壓死人,我是正司令!”桌子上出現一張彩色的正司令的撲克牌。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司令!”
黑司令的畫外音:“知道了!”
三狗子憤怒地瞪著畫外的黑司令。
黑司令的畫外音:“三狗子,你這小子長高了,臉也長大了。真是土地老爺的小外孫——神孩。”
造反隊員甲、乙邊洗牌邊拿下頭上的鞋。
黑司令的畫外音:“小狗是你偷的,大狗也是你偷的?”
三狗子:“疤眼兒偷的。”
三隻手在抓撲克牌,三隻手拿撲克牌。
黑司令的畫外音:“尿罐子是你鑽得洞?”
三狗子:“疤眼兒鑽的。”
黑司令的畫外音:“我的衣服是你偷的?”
三狗子的畫外音:“疤眼兒偷的。”
黑司令的畫外音:“菜地的事是你領頭幹的?”
三狗子:“疤眼兒領頭幹的。”
黑司令的一隻大手將手槍摔在桌上:“你醉死不認這壺酒錢!”
三狗子聳聳肩,雙眼注視著桌上的手槍。
黑司令的畫外音:“蹲下!”
三狗子抱著膀蹲下。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提了提三狗子的肩:“蹲高點兒。”
三狗子莫名其妙地盯著瘦高個兒造反隊員,索性站了起來。
黑司令的畫外音:“蹲馬步!你不是練過武嗎?”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按了按三狗子的肩。
烏龜在三狗子身後用腳踢三狗子的腿彎。
烏龜:“腰不能彎,雙手平伸!”說著把三狗子的雙手抬起來。
三狗子伸平胳膊,斜視著烏龜。
一個粗手腕上的手表,秒針嗒嗒走著。
黑司令的一雙大號的新翻毛皮鞋,沉重地敲打著地麵,緩緩地走到三狗子腳前。
三狗子臉上沁出汗珠。
黑司令的畫外音:“不錯嘛,兩分多鍾,破你老子的記錄了。”
三狗子憤怒的臉,他一彎腰,一頭撞去。
畫外傳來黑司令退兩步坐地上的聲音。
三狗子向桌子躥去。
造反隊員甲、乙正在洗牌,聽到黑司令倒地的聲音急忙轉過身來。三狗子已到了桌子前。
三狗子的手剛抓住手槍,造反隊員甲的手急忙按住了三狗子的手背。三狗子咬了造反隊員的手。
造反隊員甲尖叫著將手縮回。
三狗子剛拿起槍,造反隊員乙一拳頭打在三狗子的臉上。
三狗子捂著臉倒在地上。手槍掉在他身旁。
教室裏。(冬·晚)
胖妮兒、神彈弓、結巴各自坐在桌前寫著檢舉材料。
最高指示
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
檢舉信
窗外傳來腳步聲和叫罵聲。
三個人急忙跑向麵對校園的窗前,攥著鐵窗欄,向外看。
校園裏。
一隻大手擰著三狗子的耳朵走著。後邊射來晃動的手電筒光,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大樹下。
一隻大手把三狗子推到樹上。
黑司令的畫外音,“讓他抱著樹睡一夜!”
三狗子右眼窩發青,嘴邊流著血。他麵向著大樹,雙手被造反隊員甲、乙扯到樹後。
樹後,瘦高個兒造反隊員用繩子在三狗子的兩手腕上纏了幾道,打了個活結。
黑司令的畫外音:“腳也綁上!”
瘦高個兒造反隊員用繩子把三狗子的雙腿勒緊,在樹後係了個活結。
黑司令的畫外音:“三狗子!讓你和你爹死在一棵樹上!”
烏龜對著三狗子的屁股踢了一腳:“大隊長,我再給你敬個禮!”
教室窗前。
胖妮兒推開玻璃窗框,雙手抓著鐵窗欄,焦急而輕聲地:“三狗子哥……”
神彈弓:“我的彈弓被他們奪去了,不然我一彈弓射死一個!”
結巴:“何其毒……毒……毒也!”
大樹下。
風卷著雪塵撲打著三狗子。他身上和臉上蒙上了一層雪粉。
他蠕動著身體。
樹後,一伸一屈的手指。
教室窗前。
三個人焦急地注視著三狗子,一會兒搓搓手,一會兒揉揉耳朵。
大樹下。
艱難伸屈的手指。
黑司令宿舍。
燒紅的鐵爐子和煙筒。一壺開水在爐上冒著熱氣。
一雙新翻毛皮鞋走到爐邊。拎下鐵壺,爐火通紅。轟轟作響。
教室窗前。
三個人噙著淚注視著三狗子。
校門口。(冬·夜)
阿虎嗅著雪地上的足跡接近校門。
大樹下。
凍僵了的,蒙著雪塵的手指。
校門口。
阿虎從校門下貼著雪地鑽了進去。
校園路上。
阿虎嗅著雪地上的足跡向前走。
教室窗前。
胖妮兒擦著眼淚抽泣著。神彈弓蹦跳著取暖。
結巴驚喜地指著大樹上:“阿……阿……阿虎!”
大樹下。
阿虎咬著三狗子的褲腳向後拉。阿虎一縱身站起來,伏在三狗子左肩上舔三狗子的臉。
三狗子慢慢睜開眼,嘴唇微微動了動。阿虎圍著樹轉悠著。
阿虎用牙解著樹後下邊的繩扣。繩扣被咬開。
三狗子的雙腿顫動著。
阿虎咬鬆了下麵的繩子,繩子落在地上。
三狗子雙腿艱難地晃動著。
教室窗前。
三個人驚喜地看著三狗子和阿虎。
大樹下。
阿虎咬著三狗子的褲腳向後拉。
三狗子吃力地張了張嘴:“阿、阿虎。”
阿虎站起來,舔著三狗子的臉。
三狗子眼裏閃著淚花。
阿虎圍著樹轉悠著。
阿虎一縱身站起來,撕咬著三狗子手腕上的繩扣。
教室窗前。
結巴有節奏的揮動著胳膊。
胖妮兒和神彈弓有節奏地輕聲喊著:“阿虎,加油!阿虎,加油!”
大樹下。
繩扣被阿虎咬開,繩子漸漸鬆動。
三狗子咬著牙,奮力搖晃著胳膊。
繩子落了下來。
三狗子的胳膊慢慢地垂了下來。
三狗子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阿虎舔著三狗子的臉。
三狗子用力揉搓雙手、活動手腕。
三狗子噙著淚摟著阿虎的頭,親著阿虎。
教室窗前。
胖妮兒熱淚盈眶:“三狗子哥,自由了!”
神彈弓激動地拍著巴掌。
結巴:“阿虎萬……萬歲!”
大樹下。
三狗子在活動雙腿和胳膊。
阿虎蹲在旁邊警惕地尋視四周。
教室窗前。
三狗子站在窗外,身邊轉悠著阿虎。
三狗子的雙手伸進鐵窗欄裏,一隻手被胖妮兒哈著氣揉搓著。另一隻手被神彈弓和結巴兒哈著氣揉搓著。
三狗子警惕地回頭看看。
小樓。
遠處,二樓上有兩間屋子亮著燈。
教室窗前。
三狗子:“給我找根桌子腿,我砸鎖。”
胖妮兒:“不行,他們會聽見的。”
三狗子:“我用布包著砸鎖!”
神彈弓:“別砸了,我們已寫好檢舉疤眼兒的材料了,天一亮就能走。”
結巴:“俺跑了和……和尚,跑不……不……不了廟!”
胖妮兒搖晃著三狗子的手:“三狗子,你快走吧!”
神彈弓:“快走吧!”
結巴:“快……快走!”
三狗子思忖著,眼裏閃著淚花。
一陣雪塵撲來。
阿虎用嘴撕咬著三狗子的褲腳向後拉。
三狗子慢慢抽出雙手。
三狗子點了點頭,轉身欲走。
胖妮兒嗚咽著:“三狗子哥!”
結巴、神彈弓依依不舍的神情。
三狗子轉過身來,用手擦擦胖妮臉上的淚珠。一隻手取出一串鑰匙塞在胖妮兒手中:“還記得那張照片嗎?”
胖妮兒抽泣著點點頭。
三狗子微笑著向前靠了靠:“送給你了。”
二人默默注視著。
結巴拉了一下神彈弓,二人背靠著牆蹲下。
結巴:“一、二,閉眼!”
結巴和神彈弓同時閉上眼,眼皮擠下一顆淚珠。
胖妮兒將臉緊緊擠在兩根窗欄之中。
三狗子的臉向胖妮兒的臉貼近。
胖妮兒閉上了眼。
胖妮兒慢慢睜開眼。
窗外空空蕩蕩。
樓梯上。
三狗子慢慢上樓梯,手裏拿著繩子。
阿虎跟在三狗子身後。
三狗子在接近二樓地板的一個樓梯上,扯起繩子。繩子兩頭拴在樓梯兩邊的欄杆上。繩子距樓梯有二十公分高。
二樓走廊裏。
三狗子在一個亮窗前側身向裏探望。
透過鐵窗欄,他看見瘦高個兒造反隊員、烏龜和造反隊員甲、乙在甩撲克。桌上堆著鈔票,他們頭上頂著鞋。牆邊是兩張床,床頭靠著獵槍。
三狗子溜到門前。
門關著。門扣上虛掛著一把鎖。
三狗子取下鎖,將門扣掛上,用鎖鎖住了門。
三狗子彎著腰,從亮窗下穿過,狼狗跟著。
他溜到第二個亮窗前,側身向裏探望。
靠牆的一張床上疊著整整齊齊的被,被上有一個造反隊的紅袖章。
另一張床上,臉朝牆睡著一個大個子——黑司令。床下放著一雙大號的新翻毛皮鞋。
三狗子眯著眼,挫動著下巴。
三狗子溜到門前。
門沒關嚴,露出一道兩指寬的縫。
三狗子輕輕拍阿虎:“坐下。”
阿虎坐在門口,警覺地看著四周。
三狗子輕輕推開門,一閃身進了屋。
黑司令宿舍。
黑司令露著碩大的後腦勺,打著呼嚕。枕頭下露出一點手槍把。
三狗子蹲在床頭邊。他的手慢慢向槍把伸去。他的手剛剛接觸到槍把,黑司令的腦袋動了動,咂咂嘴。
三狗子急忙將手縮回。
黑司令又打起呼嚕。
隔壁屋裏。
瘦高個兒頭上的鞋搖搖欲墜。
瘦高個兒拿下鞋:“我去撒個尿。”說著站起來。
造反隊員甲:“不行,你贏了錢想跑,再來一把!”
黑司令宿舍。
三狗子的手抓著手槍把,慢慢向外移。
黑司令伸出手撓撓後腦勺。
三狗子顫抖的手。
三狗子額上沁出了汗珠,兩眼盯著黑司令的手。
黑司令又打起呼嚕。
三狗子慢慢地縮回手。
他把手槍放在臉前,欣喜地看著。
他站在床頭,雙眼噴著怒火,用手槍瞄準黑司令的後腦勺。
三狗子閉上眼,一咬牙,扣著扳機。
他的手指沒有扣動板機。
他焦急地晃晃手槍,對著黑司令的後腦勺,又扣了一下,還是扣不動。
三狗子額上滾下了汗珠。
他一咬牙,舉起手槍砸黑司令的頭。手槍在他頭上停住了。
他眯著眼,挫動著下巴。
黑司令宿舍門口。
屋門敞開著。
三狗子蹲在門外,深情地撫摸著阿虎的頭。
隔壁屋裏傳來瘦高個兒的叫聲:“小三。”
三狗子驚慌地轉過臉,舉起手槍。
接著又傳來烏龜的叫聲:“紅桃鉤!”
三狗子將手槍放進衣兜裏。他拍拍阿虎,向屋裏指了指。
阿虎站起來,看著黑司令的後腦勺,脖子上、背上豎起了毛,低聲吼著。
三狗子推了阿虎一下:“上!”
阿虎齜著牙向黑司令躥去。
三狗子彎著腰向樓梯跑去。
樓梯上。
三狗子抬腿跨過絆腳繩,飛快地下樓梯。
樓上傳來黑司令淒厲的哀嚎聲和阿虎凶惡的咆哮聲。
教室窗前。
胖妞、神彈弓、結巴緊張地注視窗外,聽著黑司令淒慘的叫聲和阿虎的咆哮。
胖妮兒興奮地:“是阿虎!”
校園路上。
三狗子飛快地跑著。
身後隱約傳來阿虎的吼聲和砸門聲。
胖妮兒焦急地:“三狗子哥!”
校門口。
三狗子站在敞開的小門前,對著校園吹了聲響亮悠長的呼哨。
一片寂靜。
校園裏傳來一聲槍響和阿虎的尖叫聲。
三狗子全身一顫,熱淚奪眶而出。
鐵道上。(冬·黎明)
一列載煤的火車長鳴一聲,從礦山鐵道門緩緩馳出。
火車逐漸加速。
三狗子突然跑上路基,車輪在他麵前滾動。
路基下的小路上。
阿虎滿臉是血,跛著一條後腿,嗅著雪上的足跡向前跑著。
鐵道上。(冬·黎明)
三狗子瞧著火車跑著,一縱身,跳上了最後一節車廂的掛鉤處。他站穩後向上爬著。
阿虎嗅著雪地跑到了鐵軌上。它嗅了嗅鐵軌,站在那裏東張西望。
煤車上。
三狗子坐在煤堆上,他一抬頭,驚呆了。他狂喜地大喊:“阿虎——”(音樂起)
鐵道上。
阿虎一怔,看見了三狗子。
阿虎拚命地追著煤車。
煤車上。
三狗子伸頭向車下看了看,車速太快,枕木一根根飛快地向後閃去。
三狗子縮回頭,焦急地大聲喊著,眼裏閃著淚花。
鐵道上。
阿虎伸著舌頭,跛著後腿拚命追著煤車。
煤車上。
三狗子揮動著胳膊,瘋狂在喊著阿虎。
鐵道上。
阿虎拚命追著煤車。
阿虎與煤車之間的距離逐漸拉長。
漸遠。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