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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春喜:關中平原上的天籟之音——簡評高建群長篇小說《大平原》

作者:張春喜 2013-10-04 01:25 來源:万博体育maxbextx主页 網


   ——簡評高建群長篇小說《大平原》
  這不是交響曲,也不是大合唱,甚至舍棄了關中平原上的哭腔——秦腔,像一個說書人一樣,平靜地講述著故事,像熟人拉家常一樣地娓娓道來,平淡如常,看似無味,但酸辣苦甜鹹盡在其中,這是一首生命的曲子嗎?它是一部長篇小說,並不是什麼曲子,隻是我從中讀到了一種像時間一般柔韌的聲音,它是生命的悠揚飄散,是關中平原的一曲生命之歌。
  一、以家史為基礎的非典型性關中平原生活影像
  作者用自然敘述法,像一個說書人一樣,用平實的語言、簡單的結構、簡約的敘述,非典型、非史詩地描寫了關中平原上一個家族的百年命運,記錄了20世紀關中平原原生態的生活影像,刻畫了一個個栩栩如生的關中平原人物群像。其非史詩源於其非典型,甚至全書隻有主要人物,沒有絕對的主人公。所謂的天籟之音源於小說平靜地非主流地描寫了當時普遍存在的一種生活,作者用原生態的語言、原生態的敘述方式和原生態的故事,平靜地講述了高氏家族的生活和命運,平靜且平淡,命運的琴弦若隱若現,奏響了彼時關中平原的命運之曲。雷達說“由於小說采取了象征結構,也由於小說充沛的生命意識,逼真的原生態描摹,飽滿的質感,詩化的詠歎,使得這種缺憾變得不那麼突出了,反倒以其強烈的主觀性和寫意性,以其蒼涼的命運感,提供了較為豐富的文化信息。”①
  高氏家族的百年變遷就是關中平原的一個縮影,百年來,苦難伴隨著關中人民,走過戰爭,走過各種政治運動,走向改革開放。“秘密在於,作品關於饑餓,災荒,苦難,動亂以及勞動者的人情美和對理想的憧憬的描繪,完全出自作者刻骨的生命體驗、不可重複的細節,逼真的親曆感,以及作家主觀情誌的滲透和抒發。”②百年來,天災人禍,生生死死無不如白駒過隙,曆史導演了關中平原上每一個人的命運,每個人的命運都和曆史息息相關,每個人的命運都和其他人的命運沒有大的差別,每一個家族和其他家族的曆史也大致相同,因此,從大的方麵來說,所有人所麵臨的曆史命運是相同的,不同的是個體命運有所不同。
  《大平原》為什麼不是史詩呢?難道民間小人物的生活就不能構成史詩巨製嗎?不是我不認為它是史詩,而是作者一開始就沒有想把它寫成史詩。作者放棄了史詩的寫法,事實上已經成功了一半,平民史不是不能成為史詩,而是還有比史詩更寶貴的東西,那就是曆史的真實和文化的返璞歸真。《大平原》選用天然去雕飾的自然敘述法,是作者捕捉到了關中平原樸實無華的精神所在,以此彰顯關中平原最真實的一麵,還原了曆史的真實,記錄了一個世紀的關中平原農村生活。說它不是史詩,卻勝似史詩,隻不過我更願意叫它關中平原生活錄或者影像,“錄”似乎比史要更貼切些,因為“錄”看起來會更真實些,“史”卻有更多的人為的成分,史從來都是成功者自己書寫的,而平民的生活更多是滄桑和無奈,乃至自己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它更像是一曲悲歌,寫盡了關中平原百年來的苦難曆程,直至村莊消失。
  二、生命的無奈與堅強
  人在自然中是脆弱的,黃河花園口被炸後,淹死了幾十萬人,河南人逃難到黃龍山後又遭饑餓和瘟疫,死的人不計其數,“一個草芥一樣、螻蟻一樣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③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顧蘭父母被瘟疫奪去了生命,高大媳婦被韓團長活活打死,瑤瑤被高三的馬車無意軋死,高二離休鬱悶致病而死,桃兒被拖拉機軋死,死本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但是小說中又有多少人是壽終正寢呢?苦難不止,生命不息,關中平原上的人們,都頑強地活著,以高家三代人的經曆來看,他們始終在與命運抗爭,在饑餓、疾病、流亡、天災人禍和政治運動中抗爭、漂泊,每一個人的命運都充滿喜劇和悲劇,但堅強地活下去卻是每個人的心願。
  《大平原》中誰是主角呢?高發生老漢還是顧蘭子?是高安氏還是黑建?雷達認為顧蘭子是個靈魂式的人物,但也沒有確定她就是主角。“顧蘭子可以看作全書中一個靈魂式的人物,貫穿性的人物。是她把豐饒龐雜的生活聚攏起來,有力地體現了作品蒼涼悲壯的格調。因為她,高安氏,高發生老漢,高二與景一虹,高大與高三,還有黑建,年饉,以及高村所有角色,彙集一起,成為有機整體。”④因為《大平原》是家族小說,家族小說的特點是以高氏家族為主線,顧蘭子是一個從河南逃難來陝西做了童養媳的外姓人,他自然不能成為主角,那麼能做主角的可能是高發生老漢,他是貫穿全書的主要人物,也是高家的掌門人,有做主角的分量;但是黑建也是一個貫穿全書的人物,直到全書結束,如果要選一個主角的話,那麼似乎非他莫屬。要麼家族小說的主角就按群像來論,這樣可能更為合理。
  高氏家族的苦難曆程經曆了高村艱難度日——逃難黃龍山——返回高村——三年自然災害——“文革”——改革開放等階段,以高發生老漢為首的高氏家族躲過了一個又一個災難,除高大媳婦被韓團長打死外,家族之中無人死於饑餓、瘟疫和政治運動,在殘酷的現實麵前,在惡劣的環境下,高氏家族頑強地生存了下來,還把高二、黑建、年饉培養成國家幹部,是何等的不易。
  生活在關中平原上的人們和高氏家族生存的環境基本相同,這就是20世紀關中平原的生存狀況,沒有更好,隻有更差,那些死難的人,永遠地安息了,再也不管人世間的爭鬥了,再也不為一口吃食喪失尊嚴了。艱難有多難呢?吃樹葉、樹皮,吃觀音土,吃得高發生老漢拉不下屎讓黑建給他從屁眼往外摳;高安氏為了給黑建湊一塊錢的學費,挨家挨戶地去借錢,並以紡花的形式“變工”還錢,要紡10斤棉花100個線穗子才能還夠一塊錢。饑餓和貧困並沒有使關中平原上的人們絕望,他們堅強地生存了下來,繼續在關中平原上繁衍生息。
  三、消失的村莊以及被流放的農民
  城市的發展史是以農村的消失為代價的,作者筆下的高村以及周邊村莊,都被挖掘機和推土機推倒,連莊稼和樹木也不能幸免。作者所描述的高村,事實上是一個已經不存在的高村,是一個被城市化、工業化消滅了的村莊。“在我們的小說中,老崖畔上的這戶人家的故事,這些人物,隻是這平原故事、村莊故事中的一鱗半爪。如今這些村莊,這些故事,這些人物,都將被殘忍地抹掉,像風一樣地刮去,從大地上消失,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⑤
  大規模的城市化推高房價、油價、電價、水價、菜價,那些被剝奪了農村住宅的失地農民或投靠子女或被城鎮戶口,成為城市人,在失去土地的同時失業,而與此同時,失地農民的保障係統卻沒有建立起來,房屋和土地補償款在買了樓房後,基本所剩無幾。農村莊基地以及農田補償完全沒有城中村補償標準高,其原因就是農村莊基地周邊房價很低,沒有城中村周邊房價高,也沒有像城中村那樣家家都加蓋到五六層高,後來補償了五六套房子,遠郊農村的補償標準遠遠低於城中村標準。那麼失地農民的前途和命運何在呢?社保和醫保怎麼辦呢?政府在拆遷和征地的時候是否都考慮到這些問題了呢?在農村戶口比城市戶口值錢的今天,那些被城市化的農民的生活狀態是怎樣的呢?“安置在小區中的一部分人,拿出自己得來的那些為數有限的錢,開始瞎折騰,做點兒小本生意,買輛出租車,在街區開個洗腳房,等等。而大部分人,茫然無措,伸伸懶腰,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為好。於是樓底下支了許多麻將桌,小區裏搓麻將的聲音從早到晚,不絕於耳。”⑥
  農民失去了土地,就已經不是農民了,戶口變成了城鎮戶口,他們成了一群城市失業者,城市,是他們的城市嗎?城市過度消費了社會資源,環境汙染加劇,交通堵塞日益嚴重,工業化導致環境汙染,社會治安問題嚴峻,在富人住進郊區、景區、林區別墅的時候,農民卻進城了,難道城市是農民的家嗎?作者在《後記》中寫道,當他在高新區掛職之時,看到由於高新區規模的擴展,大量村莊被從地皮上抹掉,從地圖上抹掉,作者感到震撼、驚詫和沉思。在國人埋怨物價上漲的時候,想想物價為什麼會上漲?大量菜地、糧地都沒用了,物價能不漲嗎?大量農民進城了,房價能不漲嗎?
  更為戲劇性的是,高村以及高村平原上百個村莊的拆遷是由高家的孫子年饉來完成的,作為拆遷辦主任,他親手拆掉了祖輩居住的村莊,這個隱喻在說,事實上拆掉自己的家和村莊的卻是自己人,雖然覺得拆掉村莊的不是自己人,但實施拆遷的卻是在這個地方出生和長大的人,這是否在說,農耕文化的破壞是由本地農民的後人實施的。
  四、尋找關中平原的精神和靈魂
  中國作為一個傳統的農業社會所積累下來的農耕文化,是中國農民的精神文化,當村莊消失的時候,當農民不再是農民的時候,他們的根到底在哪裏呢?關中平原的秦文化在市場經濟的衝擊下艱難的困守著,秦風、秦韻、秦腔,三秦文化最初就是建立在農耕文化的基礎上的,三秦文化的現代性如何建立,是當前文化建設的一個重要課題。
  在城市化、現代化、工業化的過程中,傳統文化如何適應時代變化,農業文化如何與工業文化接軌,以及秦文化的商業化,都是必須要麵臨的問題,都是不可避免的,曆史既然已經發展到了今天,就要用進化的觀點去看傳統文化的進步性。當然,在城市化、現代化、工業化的過程中,農耕文化被破壞性地顛覆了,而農耕文化與城市化的接軌又不能齊頭並進,這就導致了變革時期文化轉型的疼痛、苦悶和焦慮,以及無所適從。
  關中平原的精神和靈魂寄存在秦風、秦韻、秦腔之中,秦文化的精髓也浸淫其中,在經濟轉型已經到了一定程度的情況下,秦文化在新時期有關文化重建的課題研究已迫在眉睫。
  《大平原》以家族史的故事描繪了20世紀中國陝西關中平原上人們的生存曆程,在苦難中奮爭,在天災與人禍中艱難度日,曆經苦難內心卻更為強大。梁鴻鷹說“從《大平原》裏流淌出來的,比如高村人的生存之難,高村人對道德、倫理、傳統的堅守,沒有一處不是有絕對的依據。人們通過作家的文字,能夠觸摸到鄉村靈魂撲麵而來的實質。”⑦文中的高村平原已經不複存在,但平原上人們的精神還在,以黑建為代表的後高村人,依然在思考著關中平原的文化和精神,依然在曆史與文化之間拷問現實,尋找關中平原的靈魂。
  一部以白話文和陝西方言交雜而成的關中平原故事就是這樣娓娓道來,又匆匆刹住,開始如潺潺流水,結尾如匆匆過客,城市化部分看似狗尾續貂,其實是作者對當下現實問題與矛盾的思考。這所謂的家史,實為關中平原一個世紀的影像,也是生活在這塊土地上人們的生活樣本,沒有神奇但卻是傳奇,作者原生態的自然敘述,看似平淡無奇,卻讓人能心馳神往地回到過去,回到那個曾經苦難而又真實的“高村”,與書中人物同悲同喜,似乎也能聽到那原汁原味的大秦之腔穿過曆史,如天籟一般彌漫在耳際或者心頭。

  參考文獻
  ①雷達:鄉土中國的命運感——評《大平原》兼及家族敘事的創新[J].小說評論,2010,(1):48-50.
  ②雷達:鄉土中國的命運感——評《大平原》兼及家族敘事的創新[J].小說評論,2010,(1):48-50.
  ③高建群:大平原[M].北京: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53.
  ④雷達:鄉土中國的命運感——評《大平原》兼及家族敘事的創新[J].小說評論,2010,(1):48-50.
  ⑤高建群:大平原[M].北京: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363.
  ⑥高建群:大平原[M].北京:北京出版集團公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406.
  ⑦梁鴻鷹:在中國故事的長河裏——談高建群的長篇小說《大平原》[J].南方文壇,2010,(1):108-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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