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智:《天日》閱讀筆記
在我有限的、常常帶有偏見的閱讀範圍之內,劉雲生的小說我是每篇必讀的。多少年了,也許是我固執和狹隘的緣故吧,我對新鮮的時髦的東西總是那麼遲鈍、麻木,而劉雲生的文字總是讓我有一種想讀的欲望和好感,就像自己喜歡的詩歌,過一段時間總想看看,看它妙在何處。
耐讀的秘密
近日,我在問自己這樣一個問題,劉雲生小說的魅力到底在哪裏?我為什麼喜歡讀他的小說,我列出了幾條不成熟的思考:
1.劉雲生的寫作態度既穩健又紮實,不趕時髦,不追星,但認準的東西總是能長久地堅持和升華,有一種保持超脫的定力,這一點也許與我所追求的理想有相似之處,所以從骨子裏我對他的作品就有了一種親近和偏愛。
2.劉雲生語言功力非凡,他不像那些浮躁的作家那樣,開始還有著某一方麵的衝擊力,但寫不了多少就“早泄”了,沒有形成自己的特色,而劉雲生的小說則具備了那種穩定和執著,總是那麼平淡,又總是那麼恰到好處,從容、機智。
3.劉雲生作品中的“緩慢、細致、密度”成為他小說特色的“場”,從節奏上講,他大致是慢節奏的;從細節上看,他做到了細致入微;從描寫、情節密度上03manbetx
,他達到了疏密有致、錯落得當的程度。鮑十寫過一篇小說《紀念》,後來被張藝謀改成了電影,名字叫《我的父親母親》,很成功。那部小說的語速、節奏、和品質與劉雲生的小說很相似。
多義的力量
《天日》的題材是寫知青,關於知青的話題有多少,可以忽略不計,但不可忽視這段特殊的背景,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曆史背景中,“人”變了,變得沒有了人性,沒有了自尊,人在倒退,倒退到了人性的底線以下,作品就是從這底線開始寫起的,人的價值就是從有無見過天日為標準的,這種定位本身,就具備了充足的悲劇力量。主人公與命運中幾個男性交合,動物性遮蓋(甚至改變、扭曲)了靈魂性,作品中盡管隱隱地看到了兩條線,一條是人性的線,一條是知青插隊那段曆史的線,他在有意識地把“知青”這一背景,時不時推到讀者麵前的同時,又用人性的主線去衝淡或淹沒,讓讀者看到,這既是一場“革命”的悲劇,又是一幅人性被曬後的赤裸,這種多義具備了一部優秀作品豐富的力量。
音樂的結構
一部長篇小說,首先麵臨的是結構問題,更何況這是一部近40萬字的作品。
若從習慣性的閱讀上看,這部作品基本上是按照主人公的命運順下來的線性結構,如果你在閱讀中,除了關心主人公的命運外,再多停留片刻,特別是多從整體效應上感受、品味一番,你會發現它們並非那麼簡單,也許根據閱讀者不同的修養、不同的閱曆會給出精彩紛呈的結果。
我認為,文學作品成功與否、結構合理與否、作品質量的高低都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音樂存在的因素,多少大師在完成一部優秀作品的同時,也在經曆著音樂。詩歌、小說都是如此。
我從劉雲生的小說裏感受到這種音樂的力量,理由是:
1. 節奏的力量
劉慶邦老師講過,小說要貼著人物寫,我覺得人物的情緒、情節的推進要貼著節奏、旋律寫。同樣一個故事,放在不同敘述者手裏會發生巨大的反差,我想這大概就是音樂的緣故;一部高境界、高品位的作品,幾乎是用音樂說事。而故事、文字、形象的痕跡都不見了。
劉雲生的小說中除了可見的幾個主人公外,還有一個時隱時現、影響著整個作品情調的人物,那就是薛佃寶。他在全書出現得很少,但存在的空間卻很大。
故事的開始是從他說起的,作品推向高潮的時候是他露麵的,這中間他幾乎沒有多少出場,但他卻緊緊地牽動著整個作品的靈魂,他的嗩呐聲總在一種刻骨銘心的時刻出現,或是故意、或是天意,這嗩呐聲在作品中常常有一種喚醒或宣泄的力量,甚至是傾訴。他傾訴了什麼,他為什麼傾訴,沒有答案,但它挑逗著讀者去推測數不清的答案,這種潛在的、悠揚的說話方式,構成了整個作品的音樂性。
2. 揪心的轉折
如果能夠把劉雲生小說中轉折的地方集中起來品味,就不難發現這部
作品的深度、厚度和高明之處。有評論家把轉折這一問題擺到了鑒賞作品重要位置。作家功力如何、創意如何、作品命運如何等等都將體現在這裏,而劉雲生的轉折則是它這部長篇小說的又一亮點。
如:主人公剛剛對薛家有了一個穩定踏實的概念的時候,情況卻徹底轉變了,她被這種“靠得住”給騙了,被迫接受了薛長命的奸汙;一個北京知青就這樣被輕而易舉地“轉折”了。
如:王芳遇到林育生,正像書中描寫: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幸福和滿足,那是我第一次得到了我潛意識裏曾經渴望得到的東西,那是我第一次找回了我原本就十分惦念的諸如北京故裏、校園生活、同學情誼等已經逝去的美好歲月,那是我第一次獲取了我曾經失去的所有一切的一點點遲到的補償;和他在一起,心裏沒有半點兒疙疙瘩瘩。我放得很開,放開得猶如一朵在風和麗日下盛開的花!
這是這部小說寫到第十二章時一個重要的轉折,更是王芳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按理王芳的命運也真該有個好的轉折了,而作者高明就高明在他不這樣去認識,更不這樣去做,而是讓王芳速疾地、接二連三地去承受和接納一個接一個的轉折,林育生、板板媽、隊長,薛長命、大娘這些本應熟悉的人物,由於條件環境的轉化,他們全都變了,他們的想法、舉動讓她無法接受,不可思議,以致得出了:
看似總笨的山裏人
看似憨厚的山裏人
骨子裏像大山一樣沉穩,上山下鄉以來,我曾經上過多少次這樣山裏人的“當”
我感覺這些明暗之處的轉折、未知,是整部作品品質上乘的見證。
詩化的種子
一部優秀的作品,肯定是一部充滿詩意的作品,否則,這部作品不是少了色彩,就是沒了味道。而《天日》中詩化之妙隨處可見。
劉雲生小說中空白的藝術用得好,如:林育生與王芳第一次幽會的描寫是這樣的:
我來到他宿舍門前,輕輕一推,門就開了,他說:“來了?”我說:“來了。”他一下子把我攬入懷中,我則止不住流下兩行熱淚來。
再如:
縣招待所的大煙囪,出現的次數甚少,第一次是小說開篇寫到的,主人公第一次進招待所見到的一種很自然的景物,但在這部小說的最後一行則寫到:
我又想起縣城裏那根孤零零的大煙囪……
這是在薛佃寶下葬後想到的,這一句重提,為整個作品又起到了一個點睛的作用,會使讀者做各種各樣的猜想。
在小說中間還出現過一次。是那位在背後悄悄操縱了王芳的命運、王芳的婚姻的人物——大伯,一個鄰縣的縣長,因在集訓時看上了王芳,於是就盯上了她,她的命運在大伯手裏輕輕一捏,就捏到了一眼泉,也捏給了薛長命,當她看到大伯被“革命”,被押臨行的時候,書中寫道:
我是真該感謝他呢?還是該憎恨他
縣城裏那根孤零零的大煙囪呀!
這煙囪讓人深思、讓人震撼、讓人不知所措……
(作者單位:大同煤礦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