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瑛:無法償還的恩情

奶奶是在2008年年初去世的，那時的我剛滿18歲，才步入大學不久，從未經曆過至親的離去，奶奶的去世讓我的世界瞬間崩塌了。我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嚎啕大哭，不顧任何所謂的形象，隻覺得天旋地轉，世間萬物已不複存在。
如今四年過去了，奶奶離開我已經這麼久，可是每每想起她，淚水總會不自覺地濕了眼眶。
在我出生的那年，爺爺去世了，丟下了奶奶一個人帶領整個大家族。奶奶共有五個孩子，爸爸是老小，而我也成了奶奶孫子當中最小的一個，她更是給了我最多的愛與關懷。自我出生一直到上幼兒園，都是奶奶和姑媽在撫養我，由此我也跟她們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感情。
小的時候，奶奶總是無條件地寵愛我，不管我怎麼任性都由著我、哄著我。我早上賴床不起來，奶奶就等飯做好了再叫我起來吃飯。我任性地突然想見姑媽，奶奶就帶著我走上幾裏地去姑媽家。印象中奶奶唯一一次對我發火，是因為我和小朋友們把家門口弄得亂七八糟，一片狼藉，奶奶就說了我幾句，之後還是一樣地寵溺我。
後來，我到縣城上了學，奶奶就偶爾來我家裏住住。每年寒暑假我都會回老家和奶奶在一起，那時她就會把積攢了好久的、自己舍不得吃也不舍得給別人吃的好東西都拿給我。假期裏奶奶經常帶著我去趕集，給我買漂亮的衣服、鞋子、各種誘惑人的小吃。那個時候的我天真地以為，這樣的生活可以永無止盡地繼續下去，我可以永遠跟奶奶開心快樂地在一起，沒有任何擔憂。
初中開始，課業變得繁重，我無法在每個寒暑假都回去跟奶奶住一段時間。那時奶奶已年過花甲，腿腳也有些不靈便。每次我回老家時，她已不再像之前那樣笑著出門來迎接我，而是坐在炕頭上，遠遠地望著我蹦蹦跳跳地進來。每次當我坐在炕頭上，奶奶總是笑眯眯地看著我，問我怎麼回來的，跟誰回來的，呆多久，穿的衣服冷不冷等等，問得多了我也會有些不以為然，認為奶奶年齡大了太羅嗦了。現在當我想起這些過往的小細節時，總會忍不住地鼻子一酸，埋怨自己的少不更事，遺憾沒能多陪陪她老人家。
奶奶在我家裏住的時候，爸爸媽媽白天都要去上班，我要去上學，家裏就剩奶奶一個人。每次我放學回來時，奶奶都會從發呆的狀態中突然喜笑顏開，給我端飯菜上桌。晚上我寫作業到深夜，她也總會一直陪著我，我跟她說太晚了你先睡吧，她總說我不累不累，你寫你的，然後繼續邊看著我邊打盹。
有一段時間，奶奶和媽媽鬧矛盾，沒在我家住，去了大伯家。奶奶非常想念我但又礙於媽媽在家裏，於是便在家附近的路口等我放學。我騎著車子到路口時，奶奶似乎已經等了很久的樣子，她微笑地看著我，問我最近的學習情況，問我穿的厚不厚，詢問了好一陣子我才和奶奶分開。騎車子走了老遠後我回頭望了一眼，她仍舊站在原地拄著拐杖遠遠地望著我，我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仍能感受到那關切的目光。那是世間最真的親情，那是穿透了空間與時間的深沉的愛。
終於，我考上了一所重點大學，奶奶無比高興地向村裏人炫耀，她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我也終於能如願上大學，以後報答奶奶了。可老天爺卻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他讓奶奶完成了撫養我長大的艱巨任務，卻無法讓我償還這千金難買的恩情。
大一的寒假，奶奶因為心髒上的一些疾病住院了，本來已經很瘦的她因為病痛纏身更是迅速消瘦了下來，白頭發也變得更多，讓人無比心疼。我準備返校時，奶奶依舊在病床上，插著氧氣管，呼吸不暢。我告訴她我要走了，她抬起頭看了看我，微笑地點了點頭。而這一幕，竟成了我與奶奶的永別。那個艱難而用力的微笑，竟成了她留給我的最後表情。
開學一周多後，我突然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立刻從學校回到了老家。哭了一夜的我本以為再也流不出眼淚，但快到家門口時還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我跪在奶奶的遺體前，看著那再熟悉不過的臉龐，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婆，我回來了！你最愛的我回來了！你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就閉上了眼睛？為什麼不給我機會去孝敬你？為什麼？”看著奶奶消瘦的臉，我伸手去觸摸，指尖碰到的卻是一片冷冰冰。奶奶真的離我而去了嗎？她真的忍心拋下我嗎？內心的痛無法言喻，隻覺似萬千針紮，悲痛不已。
像夢一樣，奶奶去世了，埋在了生她養她的這片黃土地上，永遠也不會離開。
如今，四年過去了，我也從失去奶奶的悲痛中逐漸緩了過來，但每當想起奶奶，還是會覺得很遺憾。她撫養我長大，給了我最深的愛與關懷，我卻無法償還這沉甸甸的恩情。每每想起，內心總會一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