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清平:蝸居山野

　　前有觀景台，後有青菜園;無車馬之喧囂，有怡然之閑樂……曾幾何時，我以擁有這樣一處世外桃源般的蝸居，倍生幸福感。

　　我的蝸居座落在海拔約600米的礦山。90年代初，礦上為安置礦工家庭，倚山而建。06年，我從工友手上買過一42平米的居室，恰好在嵌入山腰裏的三樓。

　　居室的後院連接山坡。山坡上，幾乎四分之三的地被家屬們開墾成了菜地。上麵種滿了各種瓜果和蔬菜，那景象又像是回到了農村。雖然這地不知要比農村的貧瘠多少，但他們卻是寸土寸金般地珍視著、嗬護著，除草、施肥、捉蟲，比養花兒還細心。從前麵的陽台上一眼望去，青山如黛，綿延遼闊，總讓人忍不住想高歌一曲。山穀裏，屹立著洗選大樓，從早到晚都能聽到礦車清脆的碰撞聲和洗選廠機器運作的轟鳴聲，猶如一首恢宏的交響樂，演奏著生生不息的勞動讚歌。

　　樓房前的公路似一條瘦小的帶子，蜿蜿蜒蜒地通往四公裏外的小鎮。附近有幼兒園和小學，入讀多是礦工子女。小學後麵有一條山澗，常年流著潺潺不止的泉水。那水，清亮見底、冬暖夏涼。用它來洗衣服，穿在身上，渾身都散溢著寧神靜氣的灌木清香;用它來做飯，米粒飽滿滋潤，香滑可口。

　　礦山裏邊，有一座觀音廟，常年香火不斷。每逢菩薩過生日，方圓幾十裏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地趕來，把小小的寺廟擠得像一個熱鬧的集市。燒香、禮佛、生火、做飯、打掃，善良且熱情的人們接踵摩肩地張羅著，直到吃飽喝足，清掃完畢，才笑逐顏開地離開。那神情，像極了一尊佛。我喜歡偶爾漫步至寺廟，聽陣陣鬆濤在耳邊呼嘯，靜靜沐浴檀香浸潤的佛光。

　　每到春天，當鵝黃而鮮嫩的小草調皮地探出頭來，家屬們便換上粗布衣服，下地播種。四季豆、西紅柿、絲瓜......應有盡有。每天，天剛麻麻亮，就有人在公路上晨練。天空泛魚肚白的時候，路上又有了稀稀疏疏的說話聲，到菜市買菜的、上學的、上班的，互相問候，互道早安。一簇簇鮮花姹紫嫣紅地綻放在各家陽台上時，礦山就像一個青春活潑的少女，煥發著別樣的嫵媚和光彩。

　　夏天，一到傍晚，火燒雲極盡絢爛地簇擁著夕陽，變幻著形態，礦山籠罩在一片金色中。等夕陽像個快蔫掉的紅氣球，人們紛紛走出家門。公路上，老人們佝僂著身子、慢緩著步子;一對對中年夫妻並肩攜手;剛會走路的嬰孩掙脫母親的大手，蹣跚著步伐，跌跌撞撞;年輕的母親，懷抱著繈褓中的嬰孩，絮絮低語。大家不約而同地聚集在兩山的交彙處，任沁涼的山風拂過皮膚。拉家常的、聊工作的、捉迷藏的，或交頭接耳，或輕輕低語，或嬉戲追趕;廣場上，不論男女老少，紛紛和著音樂的節拍，扭動著身姿，舞動著屬於他們的幸福安閑。當夜幕降臨的時候，三三兩兩的礦工湊在一塊兒，隨意撿張石桌，擺上花生、豆幹、胡豆，幹著啤酒。酒酣耳熱之際，俄而粗聲大嗓，俄而絮絮呢喃。習習涼風吹來，悄悄卸下他們一天的疲憊。

　　礦山的秋天，最是多情且纏綿的。一夜秋風過，一樹樹的梧桐葉紛紛揚揚地飄落，瓦楞上、石階上、菜地裏……鋪了滿世界。葉葉黃中染綠，浸淫著礦山的山山水水、滄海桑田。秋雨是礦山的一道風景線，掛在窗前的纖纖雨絲，嫋嫋雨線，編織著妻兒牽掛礦工的心海。雲霧氤氳，繚繞山間，似小夥子對姑娘的愛戀;又似他欲說還休，幽深繾綣的眼。細細密密的雨落在房簷上，結成珠兒，清脆地滴在石板上、打在窗台上、掉在樹葉上，滴滴、嗒嗒、瀝瀝，如笙歌慢板，似琵琶輕彈，聲聲叩動心靈的弦音。

　　隻需一個晚上的急風驟雨，整個礦山便可被寒氣包圍，一出家門，尤如穿入了凍室。冬天，就這樣出奇不意的到來。風雪交加的早晨，礦工們揉搓著雙手，借著雪地的光，聚集井口。礦車碰撞著雄渾的號子，載著他們去地心深處，采集光明和溫暖。礦山的冬天，沒有春的嬌俏、夏的炙熱、秋的纏綿，寒冷中有對生命的朝聖，對靈魂的沉澱，讓我們在層層包裹的衣衣裏體味生命的厚重與溫暖。冰雪覆蓋之下，也可見恣意繁茂的小草和鮮紅的野果。人們在風雪裏來來去去，有人從容，有人輕歎。

　　前有觀景台，後有青菜園;無車馬之喧囂，有怡然之閑樂;斯是陋室，惟吾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