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時:秋收冬藏

　　秋 收 冬 藏

　　趙俊時

　　經過了春的播種，夏的孕育，又到了碩果累累的秋天，各種農作物或低頭，或彎腰，或咧嘴，競相把自己最迷人最值得炫耀的一麵展示給人們，到處是一片豐收在望的景象!

　　(一)

　　最先閃亮登場的是那咧開了小嘴的核桃。翠綠光潔的果皮頂端裂開或“一”字或“十”字形小口的時候，就表明核桃該收獲了。核桃成熟的季節，大人小孩齊上陣，大人搭上木梯手拿細長的木杆爬上樹的最頂端，先把木杆橫架在樹枝上，然後腳踩樹枝狠命地閃，閃得整棵樹枝地動山搖，核桃便紛紛下落，形成一陣“核桃雨”。樹下等待撿核桃的人則遠遠地躲開，否則核桃砸到頭頂上，準會砸出一個核桃大的青疙瘩。

　　搖過之後，大部分核桃已紛紛落地，個別頑固派則牢牢地長在樹枝上，似乎擺出一種架勢：“哼!我就是不下來，看你把我怎麼樣?”這時則必須動用武力。細長的木杆揚起來，照準頑固派核桃“哢”地一聲磕下去，核桃則應聲落地。要知如今何必當初!看來什麼東西都是怕挨打的。

　　待到核桃都落地了，躲在遠處的大人小孩則一齊上陣，大筐小筐蛇皮袋客隨主便，滿地滾落的青皮核桃被撿起來，大筐小袋或拉或扛地運回家去。

　　隨後，穀子糜子玉米大豆陸陸續續到了收獲的時候。穀子低頭思過，糜子點頭哈腰，隻怕主人埋怨自己粒不飽，看見主人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才放下它們忐忑的心。玉米則像個抱著胖娃娃的少婦，時不時把懷裏的娃娃亮一下，露出娃娃金黃的臉，隻盼它爸把娃娃抱回家，否則老抱在懷裏也是在太累人。等到穀子糜子玉米都入倉了，大豆才等來了主人的光臨，此時豆葉落光了，隻剩下密密麻麻的豆莢，豆莢隻覺得豆粒把肚子脹得生疼，但還得忍著，總不能把孩子產在地裏，那樣是會遭主人怒罵的。

　　黃燦燦的玉米穗掛滿了房前屋後，倒滿了高棚矮架，飽滿的豆粒裝滿了大倉小囤。今年又是個豐收年!

　　(二)

　　這邊的秋收沒忙罷，那邊的秋播又來催，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播種冬小麥是一刻也耽誤不得的，好在村裏有人經營播種機，種子化肥攪在一起往鬥子裏一裝，從地這頭突突到地那頭，幾個來回就搞定，倒不算是個煩人的事。

　　煩人的事還是在秋收上。

　　當地裏的麥苗一片綠茵茵的時候，已是農曆的九月底十月初，各種樹葉均已枯黃落下，滿樹的柿子沒有了樹葉的遮掩，把紅色盡情地顯露出來，一嘟嚕一嘟嚕掛滿了整個枝頭。柿子沉甸甸，樹枝顫悠悠，真讓人捏了一把汗!

　　滿負荷的樹枝是不敢上人的，怎麼辦?鄉下人有辦法!雞蛋粗細的長竹竿根部破為兩半用細繩紮起來，頂端削尖呈蛇嘴狀，這樣加工後的竹竿叫夾竿，是專門用來夾柿子的。

　　盛柿子的筐早已被主人用繩子吊在粗壯的樹枝上，主人手持夾竿，“蛇頭”照準一嘟嚕柿子伸過去，穩穩地“咬”住細細的枝條，然後輕輕一擰 ， 枝條就被折斷，收回夾竿來，或三或五的柿子就到了主人的跟前，銜下來放進筐裏。夾滿一筐再換一筐，如此反複，夾完上邊夾下邊，夾完左邊夾右邊，一樹柿子隻消半天功夫就剩下光禿禿的枝丫了。這樣夾下來的柿子不磕不碰品相好，是加工柿餅的好原料。

　　蘿卜白菜這時也該收獲了。鄉下人明白，不經霜殺的蘿卜白菜是存不長的，因此一霜二霜過後，蘿卜從地裏挖出來，用刀橫著切去櫻子，又粗又長的大蘿卜被送進窖裏，上麵先壓秸稈，再蓋上厚厚一層土，酷似一個小墳堆，這是鄉下人為整個冬季和來年春季貯存的冬菜。“十月蘿卜小人參”，“冬吃蘿卜夏吃薑，不用醫生開藥方”都是關於蘿卜的諺語。蘿卜和大肉粉條等燉在一起，既開胃又補氣，那可是難得的美味。白菜要根朝下一棵一顆挨著放在窖裏，封好窖口，隻要不受凍，也可以存到來年春季。

　　不論窖裏存不存冬菜，家家戶戶一大缸酸菜是要壓的。壓酸菜是鄉下的老習俗，時至今日也不曾丟掉。翠綠的蘿卜櫻和白菜葉都是壓酸菜的好原料，擇好洗淨切碎後，再在開水裏煮一下，撈出來用清水漂洗，這時的菜已失去原來的綠色而變為淡黑色。漂洗過的菜再放進大篩子裏壓去水分，然後實實地裝進大缸裏，最後壓上一塊扁而光滑的石板，不然澆上涼麵湯做成的漿水後就會泛缸，泛缸後就麻煩了。待這些一切停當之後蓋上缸蓋，酸菜就算壓好了，再經過十至二十天的自然發酵，等漿水微酸時就可以食用了。吃時用筷子沿石板邊沿撈出一些，澆上些漿水，調上油潑辣子食鹽蔥花攪拌均勻就成了一道美味佳肴。酸菜配上玉米糝模糊麵等家常飯那可是鄉下一絕。市場上暢銷的老壇酸菜牛肉麵僅憑那麼一丁點兒酸菜而風靡全國，就足見酸菜的魅力了。

　　(三)

　　一大早，李嬸聽到房頂喜鵲“喳喳”地叫，不一會就接到兒子二順從城裏打來的電話，說是元旦廠裏要放幾天假，還要帶回在城裏談的女朋友惠娟。惠娟是四川女孩，和二順在同一廠裏上班。

　　李嬸從上午盼到下午，臨近六點，通村客運“嘀嘀”一聲在村口停下來。李嬸趕忙迎上去，逐一察看下車的人。當最後一個人走下車時，李嬸失望了，明明兒子說今天回來，車上怎麼沒有呢?正在李嬸納悶的當口，一聲脆生生的喊“媽”聲在耳邊響起。李嬸回頭一看，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她的身後，臉上帶著甜美的微笑，菇娘旁邊站著二順。如今的二順長白了長胖了，西裝革履打扮，與半年前離家時判若兩人，難怪下車時李嬸沒有認出來。

　　李嬸與二順惠娟三個人穿過村子向家裏走去，招來村裏人羨慕的目光，心裏感到美滋滋的。

　　晚上，一家人圍坐在火炕上，李嬸從大缸裏拿出長滿了白霜的柿餅，又從櫃子裏端出上好的核桃，直往惠娟的手裏塞。惠娟隻有一張嘴，既要吃柿餅又要吃核桃實在忙不過來，二順爸此時出了個好主意，建議把核桃仁夾在柿餅裏一塊吃，惠娟一試，果真不同凡響，柿餅的甘甜粘韌，核桃的香爽油脆交織在一起，比單吃一種要好吃得多。惠娟說：“看來在吃上也得動動腦筋，想不到吃柿餅還有這麼大的學問!”引得一家人全都笑了。

　　第二天早上，由於旅途的勞累，二順醒來時已近十點，李嬸和惠娟正在廚房裏忙活。一鍋香菇蘿卜燉粉條，一鍋木耳白菜熬豆腐在爐子上突突得正歡，屋裏早已彌漫了農家飯的清香，二順隻覺得一股口水從舌根滲出來。

　　終於等到開飯了，當紅豆稀飯玉米麵發糕和兩樣菜肴端上來的時候，二順自顧自地狼吞虎咽起來，這狼狽的吃相引來了惠娟格格的笑聲：“ 看把你急的，幾輩子沒吃過這麼香的飯菜?”。這話還真說對了，自從二順離開家鄉進入城裏的工廠後，每天都是大米白饃雞塊紅燒肉，看著就讓人心煩，如今見到這久違了的家常飯還真是找到了他鄉遇故知的感覺。惠娟也連聲說今天這頓飯是她有生以來吃得最舒心的一頓飯。

　　吃罷飯收拾停當，一家人坐在庭院裏一邊曬太陽一邊拉家常，隻聽門樓“吱嚀”一聲，二順抬頭一看，隻見大姑提著鼓鼓囊囊兩大包。“二順，你看大姑給你送啥好吃的來啦，來不快來接大姑!”。二順和惠娟一人接過一大包放在台階上。二順給大姑搬來凳子，幾個人寒暄了一陣，大姑說：“快把包打開，一包炒花生，一包紅薯幹，都是自家地裏產的，不用花錢買，大姑知道你愛吃，聽說你回來了，專門給你這饞貓送的!”院子裏頓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大姑看到惠娟與二順親密的樣子，不禁說道:“惠娟，你和二順有感情基礎，又誌同道合，不如擇個良辰吉日早早把婚結了，給你媽生個大胖小子!”惠娟聽罷，臉上泛起一片紅暈，嗔怪道：“大姑，你說啥子嘛!人家還小，不想過早結婚生娃娃，我要和二順趁現在年輕，好好打拚幾年，在城裏買套房子，再把二位老人接進城裏和我們一起生活，早早結婚生娃娃，有啥子出息嘛!”大姑和李嬸不禁感歎,如今的年輕人不知是咋啦，越來越不聽話了。

　　第三天早上，二順和惠娟要返城了，行李比前天回家時多了許多，都是些柿餅核桃香菇木耳等土產山貨。他要帶回城裏，讓在城裏做生意的嶽父嶽母也嚐嚐鄉下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