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曉紅:蓋房記事

正月初一，父親一早打來電話，叫我姐仨中午回家吃飯。於是趕緊起床，急急地攜家人驅車前往曾經的老家。
遠遠地瞧見那棟四層樓房外父親的身影，看著父親那花白的頭發，那充滿溝壑的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再看看這棟四層小樓，心中一陣陣發疼。父親這一生中除去工作外，最大的目標就是蓋房子了。
父親一生中蓋過無數次的房子。小時候，家裏很窮，父親分得的那兩間祖屋很是狹窄,一張小床已容不下我們姐妹幾個了。那時候父親就決定在原宅基地的後麵加蓋兩間瓦房。隻依稀記得母親天天給蓋房的人煮飯，頓頓兩三桌子的人吃飯，很是熱鬧。房子上梁那天，風水大師坐在房梁上，嘴裏叨叨地不明白念的是什麼，同時撒下花生、糖果，引得我和院裏的夥伴一陣瘋搶。
如果說第一次蓋房讓懵懂的我不知父母的艱辛，那麼家裏第二次蓋房就讓我深切體會到父母是多麼的不易。隨著家裏幾姐妹讀書，父親就卯足了勁要蓋樓房，並向做生意的大伯借了很多錢。為了節省人工費和材料費，樓房底層全是父母一手一擔從後山上采來的石頭砌成，牆麵用白石灰抹得亮晃晃的。終於，父母千辛萬苦地在鎮衛生院側邊建起一棟白色二層小樓。為盡快還上蓋房欠下的帳，年初母親就從集市上買來四頭小豬仔，每天都很精細地照顧著。我和姐妹則每天放學回家就背著小背篼到處去割豬草。日複一日，看著這幾頭油光水亮的豬，母親就像看到了希望，摸著我的頭說：“二丫頭，等到過年賣了豬，有了錢就給你們姐妹每人縫一套新衣哈”。我看著那肥溜溜的豬就像看見了漂亮的花衣裳在向我招手，心裏蜜蜜的甜，掐著手指盼望著過年。
年底那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在我默數倒計時中給盼來了。臘月二十三，家裏終於決定賣豬。屠夫先是拉走了最彪實的三頭豬，待我眼巴巴地看著屠夫殺了最小的那頭，還拉走了一大半的肉時，媽媽才走過來，為難地說：“丫頭，爸爸準備把賣豬的錢全拿來還賬，等明年吧，明年有錢了一定給你們縫新衣裳”。我愣愣地從興奮、喜悅中回過神，一下無法抑製失望的心情，率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家裏整整節衣宿食三年，終有還清了蓋房所欠的帳。當然，這三年中，我的“新衣夢”也落空了。
沒想到好日子沒過幾年，由於城市規劃，城鎮公路要擴寬，我家房子麵臨被拆遷。這下可愁壞了父母，哪來的錢再蓋房啊！但不建的話就沒房住。最後父親一咬牙，又到大伯家借來錢，開始籌劃建新房。由於父親工作忙，沒多少時間來管理蓋房之事，便與幾戶拆遷戶聯合請來一個包工頭蓋房，不曽想那黑心的包工頭卻拿著幾戶人家的頭期款逃之夭夭。這是父母最辛苦的一次建房，但父母從不在我們麵前提關於建房的話題，隻是叮囑我們：“要好好學習，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們讀書”。以後的日子過得雖然清苦，但父親那簡單、淳樸而又溫馨的言語，卻時刻鞭策著我。
時光荏苒，不知不覺我和姐妹都先後工作。家裏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富裕，父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當時單位許多年輕人結婚都分不到房，而我和姐妹都在一個單位上班，離家也近。這下，父親心裏又開始醞釀和盤算了，決定在二層小樓上再重上兩層樓。沒多久，一棟外牆貼滿白色瓷磚的四層樓房如鶴立雞群，高貴、優雅地佇立於鎮政府的對麵。新樓建成後的那段日子，父親有空就站在樓外樂嗬嗬地看著，欣賞著。
秋去冬來，四季的風變換著不同的色彩悠然從身邊走過，日子也在輕鬆的鍋碗瓢盆交響聲中悄悄彈撥。轉眼我們幾姐妹都已結婚生子，各自住在重上去的兩層樓的套房裏，免去了當時結婚沒房住的後顧之憂。父母則住在底樓，後院修一個大大的花園。父親退休後每天釣釣魚、種種花，好不愜意，而母親則在花園裏看著幾個外孫跑上跳下，終於感慨地說：“活了這大半輩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捏緊褲腰帶，省吃儉用，總是在不停地蓋啊蓋，現在終於好了，不用蓋房了”。然而，隨著時代的變遷和工作的調動，我姐妹仨先後在城裏買了商品房，不再住在父母傾其所有心血修建的樓房裏。前幾年，母親又因病去逝，整棟樓房就越發冷清，早已不複往日的歡聲笑語。
如今，看著獨自住在那棟樓房裏的父親，看著父親那被一輩子辛苦重擔壓得有點彎曲的脊背，看著父親因退休後常年在河邊釣魚，在地裏種菜那被風吹日曬得已顯黑黃的臉，再看看一年也回不了兩次的這個曾經的家，淚水悄悄地盈滿我的雙眸，而陳紅的那首歌卻不斷在心中滌蕩：“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