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霞:我的姑姑王勉

一直以來，都很想寫下這個題目。而日常的忙碌、生活的瑣屑、深藏的惰性，總是在等一等的念頭裏一再延誤著動筆的衝動，又或者是內心裏的散漫吧，總之直到又一次看到那篇關於姑姑的報道，才讓慚愧的力量占了上風。整版的雋秀與細膩，滿紙的靈動與摯誠，心靈中有什麼東西刹那間被觸動，讓我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一時倒好想與作者一晤！ 雖然之前我早知道電視及報刊有對姑姑做的專題和專訪，但總以為隻是對她手工藝作品的驚奇與讚歎而已，而對她的那些作品和工藝，由於自小就置身其中，反不覺稀奇。倒是在推崇這種不常見的民間工藝之外，對姑姑個人經曆及情感的渲染，勾起了我心底深處的記憶片段，任那涓涓暖流濡濕了雙眼。 命運多桀 傲骨依舊 出生於封建大地主家庭的姑姑，趕上了家族的敗落時期，一夜間，無數家產被抄沒，一個跟頭從天上掉到了地上，緊接著十歲的孩子沒了娘。曾經過著錦衣玉食生活的姑姑和尚在繈褓中的弟弟隻能跟著姥姥去討飯！童年在這般的灰色中熬過去了，然而十幾年後已是三個孩子母親的她仍舊沒有逃過命運的捉弄——年輕的丈夫在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中失去了無辜的生命！她，突然之間成了寡婦！望著嗷嗷待哺的幼子，想到年事見高的老父親，倔強的姑姑沒有向命運屈服。為了不讓家人擔心，也為了回避大家同情的目光，那段不堪的日子裏她隻有到晚上才獨自跑到河邊，讓那滔滔河水伴著眼淚流，哭累了擦幹淚水第二天強裝出笑臉，挺直腰還要去上班，這是一份怎樣的堅韌啊？我真的相信沒有什麼能打垮她的意誌，即便是在之後漫漫人生路上遇到的一次又一次傷痛，你都很少在人前看到她的悲傷和絕望。也許她早已習慣了生活的風雨磨礪，很多年之後，當與姑姑相攜相扶幾十載的第二任丈夫猝然而逝，我在姑父的葬禮上，沒有看到姑姑像普通人家那樣的嚎啕大哭和痛不欲生，我明白：笑看人生，雲卷雲舒，沒有什麼能輕易地打倒她了。 一般來說，堅強的人必有一種骨子裏帶來的東西，“精神是代代相傳的”。我明白，姑姑性格裏的剛與韌早就種下了，以致已深入骨髓。 靜下來的時候，姑姑總是一臉虔誠地說起她的父親。父親在她心裏不僅是山，是海，還是知音是榜樣。老人一生詮釋的舍與放，豁達大度與卓爾不群，他對子孫後代的人生觀價值觀乃至審美觀的影響，都在姑姑心中永遠烙了印，成為她生命的支柱。 幽默開朗 時尚達人 不管生活賦予了什麼，我眼中的姑姑永遠都是那個樂觀豁達、愛說笑話，愛出“洋相”的人。她會給我們學鄉下親戚的表情和腔調，模仿他們說話走路惟妙惟肖，令人捧腹；她也會講她出門旅遊時的逸聞趣事，說她用晉城話對人家的上海話，出盡洋相；她還會情景再現夏天夜晚看見蟲子大驚小怪帶椅子仰天摔倒、雨後因為看到地上的兩截蚯蚓跳著走路的滑稽。小時候記得有一年，姑姑帶二姐和我去西安，由於人多路雜，貪玩的二姐居然走丟了，我們著急得到處去找。姑姑更是跑到公交車站牌下一家一家挨著問司機問乘客。還別說愣是找回了二姐，回來時我們問她經過，姑姑激動地說：“多虧一位開11路司機的汽車，發現了小紅（二姐名）在車上哭，就問她…….”,“什麼什麼,開司機的汽車?”大家莫名其妙又忽然哈哈大笑。姑姑也笑，說“瞧我急嘴胡了，誰讓我碰到那麼多好心人呢?來吧來吧，今兒我豁出去了，就這麼告訴你們我到底是怎麼找到孩兒的……”回賓館的路上,姑姑一本正經的正話反說讓一車人的肚皮疼了有好幾天。 這就是我的開心果一樣的姑姑，我總是有事沒事蹭在她身邊聽她說話，盡管姑侄們幾差了3個年輪。 今年70多歲的姑姑，看上去也就50多一點。她的外貌穿著、思維語言、精神氣度讓人不能不佩服，不能不恍惚：這是已到古稀之年的老人麼？說來也難怪，姑姑少年時是晉城一中的文藝骨幹，年輕時唱過戲，演過歌劇，即使是退休後的好多年，依然活躍在各種大小舞台的中央，可謂風采斐然啊。自從前兩年摔了一跤，摔斷了骨頭，才停止了一切喧鬧。然而退出人們的視線留守在家的她，閑不住她那顆藝術的心，動靜鹹宜的她，一個人享受著獨處的快樂，侍弄花花草草，練練太極拳劍，下下棋、跳跳操，還將繪畫和手工製作當做了生活的調劑，我的家裏，就有姑姑信手塗鴉的畫作和靈動逼真的絹人“黛玉葬花”、布貼畫“昭君出塞”等。 因此，不難理解這樣的姑姑怎麼會老呢？樂天的精神、多彩的生活、獨特的追求都是她活力的源泉。她用智慧和熱情來充實別樣的審美人生。 巧手匠心 精彩人生 姑姑是礦區的名人，還因為她的一雙巧手。天生就具有對藝術對美學對裁剪的獨特稟賦。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彩燈製作，曾是人們精神世界的一道盛餐。姑姑製作的各式彩燈動感逼真，美輪美奐，“西遊記”“紅樓夢”“天仙配”係列人物和情節形神兼備，惟妙惟肖，曾在全國煤炭係統燈展中獲獎，並到全國各地乃至東南亞巡展，使姑姑名噪一時。我還記得十幾歲上隨姑姑和爺爺他們到武漢參加燈展，都市的繁華與瑰麗的金陵十二釵交相輝映，那樣的新奇體驗讓我終生難忘。 自從記事起，我就記得姑姑經常給各家文藝團體和有演出的單位在趕做服裝啦道具啦，看著那些五顏六色的布料在她手底下就那麼左一剪右一裁的，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件件光彩奪目的藝術品，真讓我嘖嘖稱奇。特別記得九十年代中期姑姑和許多晉城的民間藝人們合作完成了大型娛樂項目“十八層地獄”的人物造型、服裝設計，使得這個受四川豐都旅遊啟發並加以豐富和發揮的地下迷宮，一時間成為晉城人民爭相觀看的熱門去處。當時我作為實習講解員有幸帶領遊客一次次體驗了那奇妙的布局、獨特的構思和應用現代化的聲光電動技術串聯起的神秘情節。這讓我對這些幕後製作者產生了由衷的欽佩。 而今，年事見高的姑姑並不滿足於安逸休閑的晚年生活，她是那種真正的不覺老之將至，反而將夕陽人生的顏色塗染成不止是紅，更有黃綠藍紫絢爛多姿色彩的人。無論何時，無論何事她總有辦法讓自己樂在其中，這樣的晚年，如此活力四射，怎一個“精彩”了得？ 作為晚輩，我深為無法傳承姑姑的技藝而遺憾，但老人的樂天、執著、堅韌、豁達卻是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願它長久地根植於我們每個後輩的血液和身體中，漫漫人生讓我們能從容麵對，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