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建文:月夜
月色裏走來倆人,不言語,隻是走。
這是一個月夜。八月裏的月色,天清氣朗。山和樹,也沒有叫人陰深蒼黛的感覺。上弦月像隻小小的船兒,蕩到山背上,掛在樹梢上,似乎累了,就不再動了。一片柔和朦朧的月光,灑在這山疊山的地方,呈一片詩意的灰白色。溪水總是唱著一支什麼古老的曲兒,梟鳥的叫聲把夜呼喚得神秘而幽邃。
倆人順溪水走了一段路,就上了崎嶇的山路,樹影在山路上搖蕩出一行斑駁。
“往回返吧。”她道。
“才出來,咋就回?在這坐會兒。”他扶她坐下。
滿天都是搖曳的星兒。
“我怕哩。”她怯怯地道。
“不是說他們歇了你才出來。”
他們是她的兒子和兒媳。自這小小的礦上有了他們倆的閑言碎語,兒子和兒媳就對她起了種隱約的介意。近些天,她每天都是提心吊膽過日子。他們每句平淡的話每個尋常的眼神都會在她心裏引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悸動。她怕她和他的事讓人知曉,那時她怎做人哩?!
“他們遲早會知道的。”她還是不放心。
“反正老皮老臉的,怕啥。”他佯作輕鬆樣。
看著他,她像有了依靠。他要她的手。她送過去,憑他捏著。
究實,他也不心實。前天礦上居委會的人找他談話叫他注意家庭和諧。他一猜便知道是他那些不省心的兒子兒媳到居委會嚼了舌頭根子。一想到這些他便感覺些許惆悵。
“這樣下去,你的孩子們還會鬧的。還有我的那些個兒孫們,他們……”她略帶顫腔。
“我不怕,隻要有你。”他捏緊她的手。
夜,靜悄悄的。
月光下,倆人並肩而坐,彼此在分辨著對方臉上細密的紋路。
“你老了。”
“你也老了。”
兩個聲音晦澀黯淡。
想起往後的日子,倆人心裏一陣悸動。他盯著她暗淡卻灼熱的眼睛,想要說什麼卻沒有出聲。兩雙閃著亮光的眼睛對視著,兩隻不再年輕的手緊緊攥著。
“你該刮胡子了。”她摸摸他的臉。
“嗯。”他使勁點點頭。
一陣沁人心脾的山風吹過,忽聽得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月色裏,一前一後走來倆人。
“他們?!”她心驚肉跳。
“不像是。”他拉起她躲進石旮旯裏。
彼此都能聽得清對方的心跳聲。
“你說,爸是不是老糊塗了,那老太婆要不是看上咱爸的存款,她會……”後麵的話被風吹散了。
是他兒子兒媳的聲音。
“我分明看到他倆朝這邊來了。怎麼就……”他兒媳的聲音。
他和她的手都攥出了汗。
“不能讓他倆在一起,要是爸和那老太婆真走到一起麻煩可就大了。”他兒子的聲音。
他憤憤地攥緊了她的手,身子有些抖。
一片遊動的雲遮住了半個月亮。看著倆個遠去的身影,他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突然,他瘋狂地抓住了她的手,大聲喊道:“明天咱就去街道辦事處辦結婚證!”
她驚愕地盯著:“你,你瘋了。”
“不,我沒瘋,我要光明正大的做人!”
月色裏,兩顆亮晶晶的東西順著她的麵額落下。
夜深了,起風了。八月的夜,靜謐而恬適。遠處的山坡,守夜人打起了一陣山歌,深厚而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