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欣:且行 且吟“四月天”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響點亮了四麵風；輕靈/在春的光豔中交舞著變……”再讀林徽因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我又一次如沐春風。
這首《你是人間的四月天》，有人說是一首情詩，是林徽因寫給徐誌摩的，寄懷紅豆相思；也有人說是一首表達母愛的詩，是林徽因寫給自己剛出世的孩子的，抒懷偉大的母愛。而我寧願把它看作一首關於更廣博的愛的讚歌，一首美與暖的讚歌。一代才女林徽因正是從愛情抑或親情出發，觸到了那更廣泛的愛的空間。
中學時代，喜歡這首詩，我把它摘在精裝的筆記本裏，工工整整，生怕自己的書寫配不上這首詩的意境。那是一種懵懂的喜歡，情感多於理性。溫馨的優美撥動著心靈之琴那根最柔軟的弦，宛如嚴寒的晚冬吹來的第一縷暖；猶如大森林裏飄來的馨香的故事，是一抹玫瑰色，蔓延了整個世界。最是這有意無意間的暖，從愛的泉眼裏汩汩流出，潤澤人間。喜歡這種冰清玉潔的唯美，它點亮了青春的微風，在人生最初的綠草地上拂過，追逐夢想天空中的藍天白雲。
你看，那美妙的四月天，吟吟一笑，世界便換了容顏。相比那傳說中的古典美人，更稱得上是傾國傾城。銀鈴似的動聽讓四周的風都隨之悅耳、悅目、悅心，曼妙、輕靈的身姿在明媚春光中變幻出種種美好的事物。溫煦的雲煙，軟和的風，調皮的星子，細雨與鮮花，如此種種，哪一樣不是暖意融融，哪一種不是春意綿綿？如果在擁有美之時也同時擁有勃勃生機，真算得上是人間第一的賞心悅事。誰說不是呢？四月天不僅是那般的娉婷，而且充溢著生命的盎然。再沒有比冰雪融化後的第一抹鵝黃更讓人興奮的了，雪化後的確是春天，小小的鵝黃唱出了生命的讚歌。這是名副其實的莊嚴，好比那夜夜的月圓。
青春總是與夢想聯係在一起的，你可以做各種各樣多姿的夢，肆意地。青春的憂傷也是輕輕的，可以如細看肥皂泡那般玩味。還記得從三點一線的枯燥中抬起頭，聆聽
時間的沙漏細數光陰，在茫茫書海裏又與這首詩不期然相遇。再一次讀它，純淨、優美的意象重重疊疊，組成幾近純美的世界。然而我不再沉醉其中，不再於那美不勝收的世界流連忘返。突然覺得，唯美是一種如水晶球般的東西，炫目卻易碎。我喜歡上了另一種風格，例如，“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嘯著幹燥的風，/在低壓的暗雲下唱著單調的東流的水，/在憂鬱的森林裏有無數埋藏的年代。”又如，“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這樣的句子，具有一種分量，頗耐咀嚼。這種痛苦，沉重，甚至傷痕累累的人生，才能最終通向偉大。
在初嚐人生百態的時候，覺得《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能夠給我的精神給養實在是太少了。林徽因出身於官宦世家，曾隨父遊曆歐洲，相較於同時代人，一生算是安穩、平和。她寫出來的詩，自然也是暖意襲人的。然而四季輪回，世界哪裏隻有圓滿的四月時節。我相信張愛玲說的，“整個世界像一個蛀空了的牙齒，麻木木的，倒也不覺得什麼，隻是風來的時候，隱隱的有一些酸痛。”
我看到千百年來麵朝大地的農民在資本的邏輯下緊鎖雙眉，看到唯利益是瞻的商家在市場的悖論中為卑劣的行徑，看到汙染的河流在哭泣，看到小悅悅在人心的冷漠中愴然離去。我覺得自顧自地吟唱輕靈的美、歌頌暖暖的愛並不能為這個世界帶來多少有意義的東西。麵對參差、麵對駁雜，應該尋找更為沉實、有力的東西。我願意不僅懷著深深的愛意和希望，也懷著質疑、否定，甚至憤怒，一路行走。
一次兒童文學課上，讀著總是幸福、快樂的兒童文學，我發出了疑問：這些童話總是以“王子與公主最後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結尾，其實世界並不是這樣的，圓滿的生活在現實中其實並不多見。老師微微一笑，說弗洛伊德曾經提出過兩個原則——快樂原則和現實原則，由於兒童文學的特殊性，快樂原則才是我們應該追求的。看大千世界，總的趨向也是真善美的。法西斯曾經橫行一時，但最終也成為過去式了。你說呢？
老師的話是一種啟發，我發現我還是喜歡這首《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還是喜歡“一樹一樹的花開”、喜歡“燕在梁間呢喃”。走過霓虹閃爍的繁華街道，穿過林林立立的高樓大廈，這些人工的成就突然讓我有一些窒息。從一個城到另一個城，城與城在精神實質上真的沒有太大的差別。這都是現代化的麵孔，冷漠與同化。突然想念那吹著軟風的黃昏，想念調皮無意間眨眼的星子，想念細雨點灑在花前的美景。總之，想念自然，想念夢期待中的白蓮；思戀古典，思戀暖與愛的人間四月天。
我終於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終於知道這個世界理應行進的軌跡。我欲將四月天深埋心中，在這個現代與古典螺旋變奏的世界裏，理性地思與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