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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康凱:刨根

作者:吳康凱 2014-03-24 08:50 來源:狗万manbet官网

時逢清明,長期生活在陝西銅川的吳老六,想起了他的母親馬桂花和父親吳大有。對於這兩位已離世的老人,吳老六是無法用"感激"二字來形容的,留在心裏的是太多的愧疚。他想到母親馬桂花的一生的遭遇,也回想到了父親吳大有一生的傳奇故事。

初春的甘肅省慶陽市正寧縣,是非常安靜的,它不熱鬧,也不髒亂,它青裝素衣,也不失農村風貌。那熟悉的泥土氣息,讓人精神舒暢。當排排瓦房院落映入吳老六眼裏時,激動的心情讓他難以抑製。"看,正前方那棵大槐樹下麵,那就是咱家的房子"吳老六興奮的喊道:。兒子吳曉光,沒吭聲,嘴角露出絲絲微笑。

"爺,爺,爺,來人了"。正在門口玩耍狗娃,扭過頭向院子裏大聲嚷道:。坐在槐樹下石墩上的吳老三,端著未撿完的黃豆簸箕,緩緩的向門口走來,"誰呀,誰來了",他的嘴裏不停的叨嘮著。"三哥是我,我回來給父親和母親上墳來了"吳老六說著:.在吳老三的招呼下,進了院子。

"狗娃,去給你六爺端茶水去"吳老三拍著狗娃背講道。狗娃聽話的點點頭,跑走了。

"你這幾天去咱父親和母親的墳前沒"吳老六詢問著吳老三。吳老三回答道,去了,拔了些草。啥都好著嘞。"我這幾天一直做夢夢見二位老人"吳老六接著說道:。"我也是一樣,一睡下就夢見二老"吳老三回答道:。談話間,狗娃端著茶水向吳老六走來。吳老六從狗娃手裏接過茶水,把狗娃摟進了懷裏,叫爺,狗娃很乖的叫了聲爺,狗娃抬起頭問道:六爺你這次回來幹什麼啊。吳老六回答道:給你老爺老太燒紙上墳。狗娃一聽從吳老六懷裏掙脫了出來,一臉很認真的樣子講道:六爺,六爺,我前幾天晚上,在門口耍,看見我老爺和老太了,他倆沒腳,坐著風嗚的一聲飛到天上去了。他倆長的啥模樣我都能講出來。狗娃的描述是有鼻有眼的,絲毫不差,這讓吳老六聽後,打了一個冷顫,不由得用手抹掉了眼眶的淚水,轉身便向裏屋走進去。

一入裏屋門,吳老六便大聲的哭了起來,吳老三沒勸得住,看著吳老六哭的恓惶,吳老三躲在一旁吧嗒吧嗒的抽起了旱煙。就在這間屋子,曾經相繼出生了8個孩子,其中一個是女子,7個男娃當中一個一出生就夭折了。剩下他們7個孩子,就是在這間屋子裏長大成人,兒時擠滿兄妹7人的那個炕,現在還在哪裏靜靜的躺著,確切的說,是躺著他們這一家子親人的回憶和滿滿的愛。炕的一角擺著那台母親馬桂花曾經用過的紡織機,機架扶手,早已被母親的雙手磨得光亮,扶手發出的光,刺得吳老六出現了陣陣幻覺。他看見了母親馬桂花年輕的樣子,慈祥的母親正坐在哪裏一邊織布,一邊哼著山西民歌。織布機,發出的"嗡嗡嗡"的響聲,像似一首曲子,也像似一根線,牽著他走南闖北。在這盡30年的時間裏吳老六一直在陝西度過,他在陝西找了煤礦下井工作,又找了陝西姑娘結婚成家生子。對於苦命母親馬桂花,吳老六始終未向任何親人提及過,也許是發生在母親馬桂花身上的事情太多,他根本講不完,道不完。他一直覺得自己宛如蒲公英的種子,生在母旁,卻長在他鄉,時間改變了一切,也無情的一次又一次帶走了他的兩位老人。吳老六內心的愧疚再次湧上了心頭,自言自語道:如果有來世,我一定還要做你們的孩子,寧可不娶妻不生子,也要照顧你們一輩子。也許是某些"人"聽了感動,也許是巧遇,掛在牆上個那把大刀。吧啦一聲掉在了地上,刀刃發出"噌噌噌"的響聲,吳老六自個嚇了一跳,上前撿起大刀,想掛回原地。可是掛一次,刀掉一次。接二連三的掛刀,掉刀,讓一旁的吳老三趕忙上前拉著吳老六一同跪在了地上。"大,大,大得是你回來看我們來了,我們明天準備給你老人家上墳去"。吳老三嚇得臉色發灰的講道:。隻見躺在地上的大刀,噌噌噌的仍舊發著陣陣響聲,不知刀是有話說,還是高興的激動。吳老三與吳老六,恭敬的磕了三個頭,隨後把大刀順利掛回了原地。

在吳老六的記憶裏,這把大刀,是他父親吳大有投身革命,鬧革命時用的武器。這把大刀殺過很多鬼子和國民黨。刀刃見血,就有光,一般人看見刀刃發出的冷光,會渾身起雞皮疙瘩。聽吳老三說,這把大刀,一到晚上就"蹭蹭蹭"的響個不停,他擔心家裏是否要出啥事,可最後詢問村裏的老人。上年紀的人告訴他,那是吳老頭,幹革命時,殺的人太多,有了靈氣,刀不見血就會響,就會叫喚。吳老六聽後,沒作聲,對於"吳老頭"這個稱號,吳老六深知那是村裏的人給他大起的綽號。早在他五歲上學時,就聽同學們叫過。教書先生,為了堵住學生娃們的嘴,不讓亂叫,專門給學生娃們說:"吳老頭",是一個革命家,是一個共產黨,是一個見不得窮人苦,寧可自己不吃,也要讓他人吃,好客的善人,咱們要尊敬他。從那以後,學生娃們再也沒人當著吳老六的麵叫過他大的綽號"吳老頭"。

也就在那時,吳老六才朦朦朧朧的知道了父親是幹什麼的。他的父親,吳大有出生於1913年,生性剛直,待人熱情。從未上過學,卻會打算盤,讀報紙。縣裏每次下發文件,吳大有都會通過村廣播,向村民傳達。村裏人很納悶,問吳大有,你沒上過學,怎麼識那麼多字。吳大有回答:我讓縣上的人先教我怎麼讀,然後讀順了,在讀給大夥聽。對於吳大有,村民是尊敬的也是崇拜的,他的人生經曆,是在曲折不堪中變得豐富傳奇的。解放前的吳大有做過長工。工農運動革命時,他投身了革命,成了陝甘寧革命邊區的工作人員,後因革命需要,吳大有被組織掉入了寧縣地下聯係委員會,做起了聯絡員。革命期間先後轉跑平涼、旬邑、華池、照金、宜君、富縣等地,成了名副其實的地下黨。投身革命是危險重重的,稍有不慎,自己會犧牲,也會連累家人。在吳老六的記憶裏,有著可怕的一幕,父親吳大有曾在一次地下黨聯絡會議中,被叛徒告發,遭到國民黨追捕。得知消息的吳大有,喬裝成了煙商,躲避追捕。誰知運氣不好,被國民黨抓捕到。在牢房裏,吳大有無論是國民黨的嚴刑拷打和金錢,權利的誘惑,吳大未吐出任何共產黨地下黨成員,因不招供,國民黨對他最終做出了槍決的決定。誰知,老天保佑,在國民黨軍營裏有個管夥食的老鄉得知吳大有要被槍斃的消息後,利用送飯機會,將麻藥放進了飯菜裏,救出了吳大有。回到家鄉後,吳大有又接到組織安排,任命他為寧縣革命委員會主任。厄運的到來是不會提前打招呼的。吳大有又在一次會議中遭到富縣張姓叛徒的告發,冒著槍林彈雨的危險,吳大有和其他兩名同事,跳進河裏,躲過一劫。就這樣,吳大有熬到了解放。

解放後,吳大有被組織任命為寧縣縣長,可是胃病的折磨讓他無法堅持工作,不得不回家修養。經過短暫的修養,吳大有又再次接到了組織通知,任命他為正寧縣革命委員會主任。在他的帶領下大夥們經曆了人民公社分產到戶,互助互組吃大鍋灶、農業學大寨等一係列運動。為了讓地區村民有水喝有電用。吳大有帶領村民們修築了馬鞍山、吳家堡水電站。這一舉動解決了村民們多年的吃水難,點油燈的憂愁,吳大有因此事也受到了大夥們的愛戴。

父親吳大有的一生有風光的一麵,也有悲慘的一麵。他的風光無論官位高低,卻不忘了自己是一個農民兒子,在位任官時,他沒有解決過任何一個子女的工作。縣、鄉兩級政府給他補發工資,他都全然拒絕,說自己家裏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可誰知他的家裏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情況。一向待人熱情的吳大有,好客至極,無論是生人還是熟人,隻要有人來,都要管頓飯。罐中無米,袋中無麵的情況經常讓他的媳婦馬桂花不知所措,扶著鍋灶哭了一遍又一遍。沒辦法,為了有飯吃,媳婦馬桂花挨家挨戶的借糧,逼急了跑去地裏挖野菜。在吳老六的印象裏,母親馬桂花是全家最後一個吃飯的,母親碗裏盛著的隻有一棵、兩棵的菜葉子。父親的好客,也為自己的生平贏得第二個綽號善人"吳老頭"

1966年夏末,吳大有因胃病嚴重,辭去正寧縣革命委員會主任職務,拒絕組織嗬護,回家修養。在他修養的這些日子裏,孩子們一直在陪著他,吳大有常常告訴孩子們這樣一句話,做人要清白,不偷不搶,不欺人,種好地就行。1983年2月,吳大有甩手離世。那時的吳老六隻有20歲。

對於父親吳大有的教導,吳老六至今不忘,他將父親吳大有的生平事跡寫成了家譜,讓後子孫牢記這段曆史和自己的根。清明當天,吳老六與他的五個哥和一個妹,去了母親馬桂花和父親吳大有的墳前,逐一磕了頭,燒了紙。在父親吳大有墳前,吳老六默默的告訴父親,世上親人都很好,我們會牢記甘肅慶陽正寧是我們的根。祭拜完兩位老人後,吳老六緩緩起身,兒子吳曉光扶著他,一同又去祭拜了吳家祖墳。那是一片錯落有致的墳群,墳邊種滿了青鬆,青鬆枝葉繁茂,直直的向空中沿長著。大大小小的黃土堆,埋著吳家家族已經逝去的親人們。"這裏是咱們的根,可別忘了,如果有一天我老了,你就把我拉回來,葬在你爺和你奶旁邊。"吳老六對著兒子吳曉光認真的講道。吳曉光連忙點頭回答: "一定不忘"。喳喳喳喳喳喳........一群鳥兒在剛抽出嫩芽的柳樹上爭相的啼叫著,吳老六抬頭向鳥群看去,隻見數不盡的鳥兒又一哄而散,拍著翅膀向遠處飛去,漸漸的,鳥群飛的不見了影子。吳老六歎聲講道:我就是那鳥群裏其中的一隻鳥,陝西有我的一個家,甘肅還有我一個家。不知下次回老家,該是什麼時候啊!

人生猶如一張紙,出生時是白的,隨著年齡的增長,世事的經曆,自己不知不覺的給自己畫上了不同形狀的線條與豐富傳奇的色澤,這就是人生軌跡。對於吳老六來說,他還沒能夠把自己的人生軌跡畫完,也許他的起點就是他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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