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景珍:那些吃苦的歲月
生活在幸福中沒有感覺,隻有偶爾回憶起過去的苦日子,才從心底隱藏的那不想再回味的苦中滋生出絲絲甜意來。
1977年初夏,莊稼苗才長出不久,一天下午,我正在地裏鋤草,忽聽有人大喊我的名字,扭頭一看是隊長,我急忙朝著生產隊長的方向走去。隊長跟前,男男女女已經來了不少,大夥正疑惑怎麼回事時,隊長發話了:“社員同誌們,找大家來是這麼回事,今天有河南兩個人在咱村買了一些木椽,因為不通車,他們運不回去,想讓咱們幫忙運到大路旁,每斤三分五厘,大家願意幫這個忙嗎?”那時還沒有實行改革開放政策,農民特別貧困,一年到頭沒有個零用錢花,大家一聽有掙錢的機會,都興奮地放下鋤頭準備扛木椽。忘了跟大家說,我是陵川的,在我們那裏,全是崎嶇的山路,裏出外進的,全靠老百姓肩扛手抬,我們早都習慣了。所以想都沒想山路是不是太危險,撂下鋤頭,大家夥就幹開了,一起去社房門口捆椽子。男人們大多數都扛一百多斤,就是我們女的也扛它八九十斤。我雖個子小,也扛八十多斤。大家把椽子都捆好,放在村邊的道路兩旁,等候第二天早上出發。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鍾聲就響了。我們沒有像平時那樣慢騰騰的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集合地點。錫崖溝空氣真好,涼爽爽的吹在臉上很舒服,想到一天可以掙到手的活動錢,心裏也是無比輕鬆。當時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稍微好走一些所謂的大路,另外就是特別險陡的小路。想到小路近好多,大家又都是山裏生山裏長的人,早都習慣了山路崎嶇險阻,就都一致選擇了小路。我們背著百十來斤重的東西,一路有說有笑的,有的還哼著小調,好像不是出苦力,而是要去赴一場盛宴。當時我丈夫正在家休探親假,就一起加入了運送椽子的大軍中。很快就到了馬家梯了,大家的心都有些懸,因為這兒的路出了名的險。站在梯頭往下看,根本看不見路在哪兒,簡直就是懸崖,膽小的人別說讓他走了,就是看一眼就夠他頭暈了。即使我們自己走,腳也不能亂走,左腳該往哪裏踩,右腳該往哪裏挪,腳步都是定位的走法,一步踩錯了,就會發生生命危險,即便這樣我們扛著百十斤的木椽也全部安全地下去了。走過了很長的坑坑窪窪的山林路,來到一條河,河中間有遠有近排列著一些露出水麵的石頭,這就是所謂的路,水也不是太深。可能由於我個子小,步幅小,一步沒探過去,嘩啦一聲,連我帶椽子一起掉到河裏。丈夫一把把我撈上來,大夥也幫著撈木椽,我身上的水嘰嘰地向下流,為掙那二八毛錢,心裏想,管他呢,反正天也不冷,身上的水流一會兒,就暖幹了,於是就沒停留片刻,扛起椽子就又繼續向一個最終目的地——三裏坪奔。在中間還有一段路很難走,就是河南石門水庫正在施工,根本沒有平坦的路可走,沿水渠邊走,中間是水,邊沿不到二尺寬,還是水不嘰嘰,滑又滑的,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水庫做了魚食。提心吊膽地度過水渠的邊沿,那不足五百米的路感覺像是十來裏,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終於順利到達三裏坪,把肩上的椽子往下一扔,咣當一聲,可算鬆了口氣。負重走了四十裏,整整走了四個小時,這才感覺到肚餓了,我和丈夫兩個人拿了四個半玉米麵窩頭,丈夫吃了兩個,我吃了一個後突然想起,家裏的孩子還沒人管,留給孩子吧。把本已經送到嘴邊的窩頭又放到布包裏。丈夫看了看,沒說什麼,他心裏一定知道我在想什麼。
從三裏坪往家返,返回又是40裏路,又要經過那段坑坑窪窪的山林小路。那路邊,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雜木。有的還能做一根椽子,一根椽子又能賣七八毛錢,而當時七八毛錢就能買幾斤鹽吃。所以回去時我們也沒有空手,都拖了好幾根,我也跟著拖了兩根。一路走著就到了好漢坡,這個坡好幾裏高,並且很陡,當我們到了此地時,肚子早餓扁了,可憐天下父母心,有窩頭也舍不得吃。我站在好漢坡跟前往上一看,腿就軟了。但當我想起等我回家的孩子和老人時,不由得全身的力氣就來了。上了好漢坡就是一道嶺,這嶺據老人講,是先人在這燒木炭,於是就取名叫受罪嶺。受罪嶺最上邊有個地方叫炭窯坪,是燒炭的灰池,比較平坦一點,也是行路之人上來下去休息的好地方,我們來到炭窯坪,大夥都說,該休息了吧,就東一個西一個地坐了下來。就在此刻,我什麼感覺都沒了,隻有沉沉的睡意,由不得我長呼一口氣,就迷迷糊糊地一身癱軟在草叢裏,大夥都以為我睡著了,隻有我清楚是怎麼回事,餓乏了。過了一會我漸漸地醒來,滿臉是汗。這時丈夫才明白過來,緊緊把我抱在懷裏說:“我的老傻呀,你光心疼家裏那兩個孩子,看把你餓成啥樣了,快吃個窩頭吧,你就是不顧你自己的身體,也要顧及你肚子裏的孩子啊!”聽了丈夫的話,我的眼睛濕潤了,心裏有說不出的難過和委屈。作為母親,在孩子身上投入再多,也沒有怨言。但當時的條件就是那,即使我拚死了勁幹活也不能保證孩子吃飽穿暖。後來在丈夫的勸說下,我才又吃了半個窩頭。過了一會,身上覺得有點力氣了,打起精神,繼續往家裏走,有一種力量在支撐著我,那就是年幼的兒子。
從受罪嶺起身往家走,還是路過“掉”在河裏的那條河,方石頭窪,紅石頭窟,還有那嚇死人的馬家梯,說著走,走著說,很快就來到馬家梯,爬上馬家梯,走過最艱難的路段,離我家還有二裏路。過了龍天橋,才能看見我們村,我們家正好住在兩條河交叉的地方。當我遠遠地看到在河邊玩耍的孩子時,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甩開步子跑起來 ,孩子們聽見我們的說話聲,也顧不得玩了,跌跌撞撞地往我們跟前跑,生怕爹娘又走了似的。我趕快掏出暖在懷裏的窩頭,給兩個孩子一人一半,看著弟兄倆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真比自己吃了還香甜。
如今幾十年過去,那樣的苦日子永遠一去不複返。在這四十多年裏,身邊的一切都在悄然發生著變化,如今山裏的路早已四通八達,出入十分方便。飲食不僅能吃飽更能吃好了。孩子也都已長大了,我也從農村搬到礦上,享受著水電氣暖全免的惠民政策。盡管還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但我知道問題不可能一下子全部解決,都要有個過程。想想當初掙三毛五分錢的艱難和現在生活的愜意,還有什麼不知足呢?每一天我們都在進步,每一年我們都有變化,因為黨引領著我們走在健康發展的大路上,我相信,一切都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