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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新平:感受莫言及其作品《生死疲勞》

作者:盧新平 2014-03-29 08:33 來源:晉煤集團工會

   慚愧。對於像我這樣一名自封為文學愛好者、一直熱切期盼中國大陸能有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人,竟然對莫言及其作品知之甚少,實在是慚愧。去年11月的一天,在井下碰上了王書記,閑聊中,書記問我都讀過莫言的什麼作品,我立時汗顏。此時,距離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已經有一個月了。去年10月下旬,我去湖南常德參加由中國煤礦文化藝術聯合會組織的《陽光》雜誌編務工作暨中國煤礦文化網工作會議時,中國煤礦文聯龐崇婭副主席在會上就要求關注莫言,因為這畢竟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件大事。回來後,一直忙於井下工作,還沒來得及閱讀莫言作品,書記就問上了。還好,沒過幾天,就拿到了礦工會提供的一本莫言的作品——《生死疲勞》,那就抓緊時間讀一下吧,確實需要補上這一課。

  要說此前純粹沒接觸過莫言的作品,倒也不盡然。八十年代看由莫言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紅高粱》,確實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片中唯美的大紅色彩,給人以強烈的視覺衝擊;相同或極其相似的風土人情,我還以為故事就發生在我的老家晉南呢;極具野性、粗獷而又豪放的主題歌,至今還能哼上幾句。當時就牢牢地記住了大導演張藝謀,對於莫言,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去年10月11日下午,在參加礦文聯組織的2012年文學作品品鑒會時,王書記在會上點了一下,我才如夢方醒。回家後,立即打開電腦、電視,還有廣播,靜候莫言獲獎消息。得到消息後,立即聯係圈子內的朋友,找了個地方,小小地為莫言,也為中國文學慶賀了一番。

  去年冬天,我放下正在閱讀的列夫·托爾斯泰的長篇小說《戰爭與和平》,開始閱讀莫言的長篇小說《生死疲勞》。在這部氣勢恢宏的長篇巨著中,莫言用中國傳統的章回體小說結構與民間傳統的敘事表達方式,描寫了一個被冤殺的地主經曆六道輪回,先後變成驢、牛、豬、狗、猴,最終又轉生為一個帶著不可治愈的先天性疾病的大頭嬰兒的過程。通過這個大頭嬰兒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身為畜牲時的種種奇特感受,透過各種動物的眼睛,深刻觀照了中國鄉村社會五十多年來龐雜喧嘩、充滿苦難的蛻變曆史,描寫出了農民對生命無比執著的頌歌與悲歌。

  對於莫言的全部作品,我還無暇全麵顧及,但就這一部作品來看,已經強烈地衝擊了我。瑞典文學院對莫言書中的魔幻主義表現手法大加讚賞,這是他獲得諾獎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我個人總是感覺,《生死疲勞》表麵上看是魔幻主義的文學作品,實際上還是現實主義的文學作品。英國作家J.K 羅琳的《哈利波特》係列才是純粹的魔幻主義作品。我想如果他們能深刻了解最近幾十年來的中國農村,特別是中國北方的農村,而不隻是運用純文學的觀點去觀照莫言的作品,他們的觀點也許會發生變化的。因為明眼人都能看到,莫言的作品大都是以講故事的形式深刻反映山東高密東北鄉真實的農村生活,其中不乏真名實姓。《生死疲勞》當中的豬、狗等動物就像講故事的說書人一樣,聽眾關注的是故事情節,以及與現實的比較,而不是說書人。這裏,鄭重聲明,上述觀點,僅為個人感受,不足、也不可以為憑。

  莫言是50後,我是60後,同樣生活在黃河中下遊的農村,對於建國幾十年來中國農村的變化,各有不同程度的認識。特別是改革開放前70年代的中國農村,當時我已記事,許多印象已深印在腦海中,拂之不去。我從《生死疲勞》中找到了山東高密東北鄉與山西洪洞曲亭鎮當時農村當中許多相同或相似之處。作品當中,莫言沒有特別細致描寫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插隊落戶,赤腳醫生等等這些我有深刻印象的特定的曆史現象,但是作品當中許多有關文革其它細致的情節描寫還是激活了我久已冰凍的記憶。當時上麵經常下派各種各樣的工作隊,與老百姓同吃、同住、同勞動。在老百姓家吃派飯時要付菜金,我家就時常接待這樣的工作隊。有趣的是,有一次,工作隊的人在我家吃完派飯後,把隨身攜帶的一把五四式手槍落在我家了,尚不曉事的我當即拿起來比劃,讓送走客人剛返回來的父親驚出了一身冷汗。當時正值文化大革命,經常搞運動,像批判三株大毒草(鄧拓、吳晗、廖沫沙)、聲討林彪反革命集團、批林批孔等等,這些運動我都或多或少有些記憶。大概是1976年初夏的一個晚上,在曲亭中學操場上,召開了一場反擊右傾翻案風的批鬥大會,一位聲討人在主席台上,聲淚俱下,義正詞嚴、義憤填膺地聲討地主分子袁啟運,他說:“呸,袁啟運,鄧小平在台上跳,你在台下笑;鄧小平垮台了,你也完蛋了。”這個老地主,脖子上掛著一塊大牌子,垂首彎腰,一副接受人民批判、改造的樣子,他是我一名同學的爺爺。批鬥大會結束了,接著放映彩色故事片《決裂》,當時以階級鬥爭為綱,影片中兩種教育路線的矛盾鬥爭非常尖銳激烈,其中有一段表現資產階級教育路線的情節——講述馬尾巴的功能——我至今仍有非常清晰的記憶。榮獲茅盾文學獎的著名作家古華在他的長篇小說《芙蓉鎮》中有右派分子秦書田與新生的富農婆芙蓉姐子胡玉音在每天天還未亮時清掃街道的情景描寫,這種情景我在我的老家不止一次見到過,夜深了,圓圓的明月高懸在空中,街巷的前麵傳來刷刷地掃地聲。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位同學的奶奶——一名被管製的地主婆——正在接受勞動改造。那時候,五類分子(地富反壞右)被當作階級敵人,對他們的管製是非常嚴酷的,我曾見過一名五類分子摘帽後,專程找到我父親表達心聲時老淚橫流的情景,大有範進中舉後的癲狂狀態,讓我至今難忘。莫言作品中有轉生成豬的主人公在深夜偷聽作品中另一人物閱讀《參考消息》的描寫。《參考消息》由周恩來總理親筆題寫報名,文化大革命時期就有人認為這是當時中國唯一敢說真話的報紙,時至今日,仍擁有廣泛的讀者群。那時候尚不曉事的我從《參考消息》中斷斷續續地、一知半解地了解了一些事情,像韓國的樸正熙,以及阿拉法特、巴勒斯坦、約旦河西岸等等就是那時開始知道的。當時,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學生也是這樣,既要學工、學農、學軍,也要兼學別樣”,我們這些小學生也會經常參加一些力所能及的生產勞動。直到八十年代初,我就讀的中學還有一所專門生產蠟燭的校辦工廠,同學們分批分次參加勞動,全部是無償工作。我對1976年有著非常清晰深刻的記憶,這也是留下我童年記憶最多的一年,那是中國當代史上極不平凡的一年。年初,在料峭的寒風中偷偷跟著父親參加公社這一級政府組織的周恩來總理的追悼會。初秋,在滂沱大雨中又跟著父親參加了公社組織的毛澤東主席的追悼會,悲痛的人們放下雨傘、脫去雨衣、摘下草帽,任憑風雨肆虐,人們的淚水和著雨水落到地上,在露天劇院、在街道上、在人們的腳下,彙成了小河。受唐山大地震影響,整個夏天就住在院子中的防震棚中。夜晚,時常能看到守衛曲亭水庫大壩的解放軍發射的信號彈、照明彈,還能看到從臨汾軍用飛機場起飛的軍機夜航訓練時閃爍的紅紅綠綠的信號燈、指示燈,當然,翻來覆去地數天上的星星,也是必做的一件樂事。那時候的夜空非常清澈,現在由於大氣汙染、城市反光等原因,已經很難找到那樣的星空了,也許在千裏萬裏之外的西藏,或者新疆阿勒泰地區還能看到。大人們在這一年經曆了偉人逝世、天安門事件、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幫”等事件的衝擊與影響,生活在悲痛、壓抑、恐懼、無望與迷茫中,這種情緒對我們這些處在懵懂中的孩子沒有太大的影響,夏天,村邊的小河仍是我們的樂園,在那兒打水仗、捉魚、撈蝦、逮王八、揀河蚌、玩螃蟹、拾取野鴨蛋、采摘蓮藕,那是一段童年生活的美好記憶。在那年已是天天見霜的時候,清晨,在上學路上,一位很要好的同學悄悄把我拉到一邊,神秘地告訴我,他父親半夜裏被叫到公社去開會,說是中央出了大事了,並要我發誓不給別人講,多年後,我才明白,那是中央首先在黨內逐級傳達粉碎“四人幫”的消息……《生死疲勞》這部作品引發了我太多的回憶,恐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至於作品後半部分描寫改革開放後的農村生活,我就更熟悉了,更不用多說了,因為此時我已經逐漸長大,有了更多、更深的體驗和感受,我就是這一時期一個活生生的見證人。

  閱讀莫言的作品,讓我找到了一個朋友,有了知音的感覺,思想情感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在享受這種快樂感覺的同時,我又被一個問題所困惑,大家都經曆過的一些相同或相似的事情,在莫言筆下如此生動鮮活地展現出來,而我們自己不但寫不出來,而且還老是埋怨缺少素材,這個問題我曾與包括王書記在內的多位文友做過討論。有人曾開玩笑說,大家就是大家,如果人人都像莫言一樣,大家也就不成其為大家了。我曾閱讀過包括川端康成在內的多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在獲獎後發表的獲獎感言,莫言的感言可謂獨具特色,他的感言看起來仍是在講故事。莫言小時候就喜歡講故事、善於講故事,這為他後來的文學創作創造了有利的條件。莫言的作品當中有不少是以他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姑姑、叔叔、妻子、兒女為素材,以講故事的形式展開情節的,這種方式很值得我們研究借鑒。莫言在當代中國文學史上已經占據了一個重要的地位,在獲得諾獎後,他表現得依然很低調,他不止一次地告誡大家,要關注文學本身,不要關注他自己。而透過莫言的作品,展示給我們的則是一個敬畏生命、尊重生命,充滿大悲憫情懷的莫言。大悲憫是不但同情好人,也同情壞人,是站在超然的高度,超越於人性難以克服的弱點基礎之上的悲憫。因為悲憫,所以一人一事、一草一木總能深深觸動作者的情懷,變成作者筆下動人的情節。中國人一脈相承的家國情懷、悲憫情懷是文學創作的寶貴的動力源。 觀照莫言,我們總是漠視我們身邊存在的一些人和事,我們缺少悲天憫人的情懷,或者說我們悲天憫人情懷的濃度不夠,太稀薄了。因此,我們身邊許多本可以成為素材的人和事被我們當作廢品拋棄,而我們卻渾然不覺,總是叫喚缺少素材。這也導致我們的作品總是幹巴巴地,擠不出水來。作品缺少深厚的思想情感,就難以取得長久的生命力。人說,文如其人,確實如此,有什麼樣的情懷就會產生什麼樣的作品。感受莫言、感受莫言的作品,給我以深刻的啟示,是時候了,應該從中國文化中多吸收些營養,好好地培養一下自己的家國情懷與悲憫情懷,濃度可是要濃一點,再濃一點,不僅僅為了寫作,更是為了人生。

  2013年4月8日——15日於古書院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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