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鳳敏:西班牙的華人
小潔
女孩小潔是浙江人，家在偏遠的農村，雖然鄉親多以種田為生，收入微薄，但同時，她的家鄉也是著名僑鄉。有人偷渡出國，掙得大錢小錢後，衣錦還鄉，成為更多人的夢想。九十年代小潔家仍然窮困，僅有的三間茅草房，也難為一家數口遮風擋雨。小潔長到17歲，相貌甜美，天真純靜。猶如賣火柴的小女孩，向往著燭火中的華衣美食、繁華世界。在同鄉人的指點下，小潔全家舉債，湊錢讓小潔偷渡出國。月朗星稀的夜晚，滿懷憧憬的小潔，興奮跳上了偷渡船。
“當時是半夜，我的一個工人打電話，說他的親戚偷渡被抓了，讓我幫忙去警察局領人。我當然特別不樂意，我在餐館忙活一天累得半死，誰願意再去跟警察打交道啊。”老板娘沈姐一邊洗碗碟，一邊給筆者講述。“可是禁不住工人的苦苦哀求，我就去了警察局，把人接了回來。小姑娘看上去還很小，小臉蒼白，但是，肚子微微凸起。一看就是懷孕四五個月了。”
這個女孩就是小潔。小潔一家做夢也想不到，踏上偷渡船，一腳踏進了人間地獄。上船時，早已有幾道猥褻目光如同螞蟥，盯住了荷花般清純的小潔。上百人被塞在小小的暗倉中，蛇頭打手能夠扔進來一點食物已經開恩，洗澡、放風沒人敢奢望，小暗倉中臭氣襲人。
小潔躲在人群最裏麵，卻躲不開蛇頭和爪牙的魔掌。上船不久，小潔就被從人群中拽出來，拖到小艙中，被扔在黑黢黢床上。在惡魔眼裏，瑟瑟發抖的小潔，她的掙紮抵抗、哭喊求告，隻會讓人更刺激。幾小時後，小潔被扔回暗倉，衣服草草，頭發淩亂、神情呆滯。
在沈姐家住了幾天，小潔漸漸恢複正常。才將自己的遭遇慢慢地告訴沈姐：“我在海上漂了幾個月。已經記不清換了多少次船。每次，都會被人拽走。稍有反抗，他們就打，用皮鞭抽，或者幾天不給飯吃。我害怕極了，時間長了，就麻木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懷孕了。可是仍然躲不了。上了賊船，就是把命交到別人的手裏。隻能聽天由命了。”惡夢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偷渡船抵達西班牙邊境。小潔等人被抓獲後，打電話央告在西班牙華人餐館打工的親戚，將自己警察局保釋出來。小潔被沈姐好心收留。
“小潔住在我家，乖巧得讓人心疼。幫我幹這幹那。你說，在家好好的，何苦遭災。”沈姐洗好碗，擦拭著爐台。“小潔央求我帶她去打胎。我就帶她去醫院檢查——她已經懷孕六個多月。西班牙法律規定，超過三個月就不準打胎了。沒辦法，隻能生下來了。”
小潔寄居在沈姐家裏。雖然大腹便便，她仍然要不停地幹活：她必須掙錢養活自己。以後，她能走的也隻有一條路：要設法生存，必須把孩子送人。小潔分娩的時候，沈姐陪在醫院。“讓我看一眼孩子，你再抱走吧。”小潔躺在病床上，蒼白的小臉滿是淚水，央求老板娘沈姐。“不行，你看了，就再也不會放手了。放心，我會給孩子找個好人家。”看著沈姐抱著孩子離去，小潔隻能默默流淚。
“出了院，小潔就離開了。很久之後，我偶然在一條紅燈區的馬路邊看到她。她濃妝豔抹，很輕佻地挑逗過往的路人。一看就做了妓女。才18歲的小姑娘，以後的路，可想而知。”沈姐輕歎一聲，繼續去忙碌了。
陳叔
一位四十多歲的黑瘦男人坐在旅館，喝著茶，一口山東話，和老板聊得熱火朝天。見筆者出來，那男子趕緊遞過來一張名片，上麵用中文寫著：維修管道、安裝抽油煙機……旅館老板介紹道：“這是我小叔，親叔叔，十幾年前就來西班牙了。”
陳叔初中文化，在國內時，上班十多年隻知道踏踏實實地幹著本職工作。他說：“當年我是因為下崗了才來了。當年我們廠是個很大的化工廠，在我們那一帶很有名的。後來倒閉了。對我們普通工人來說，下崗了，可不就跟天塌了似的？我不想辦法怎麼辦，總不能帶著一家人挨餓吧。聽說很多青島人都在歐洲混得不錯，我就心一橫，辦了個商務簽證，也出來了。”
陳叔把多年積蓄留在家裏，隻用一個蛇皮袋裝下所有行李，獨自踏上飛往歐洲的旅程。走下飛機，陳叔已經置身於完全陌生的兩個世界：滿眼是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能打個招呼的；滿耳朵嘰裏咕嚕外國話，沒有一句能聽懂。陳叔的心裏又淒慘又驚慌：“我一句外語也不會。也不知道該往哪裏去。隻是想，歐洲餓不死人。何況我能吃苦、有力氣，還會點電工、木工技術。當時，我就把行李往垃圾箱裏一扔，身上隻帶了兩個褲頭和兩雙襪子。因為行李很重，背著它走不遠。”
扔掉行李，陳叔的確走了很遠。從法國到德國，最後來到西班牙。很快，陳叔花光了所有的錢，兩天吃不上飯，他就去垃圾箱裏翻。後來，遇到一位中國人。他介紹陳叔去一個中國人開的製衣廠打工。“製衣廠實在不能幹，太累啦！一天幹十幾個小時。整理打包、搬運、什麼活都得幹。沒多長時間我就受不了了，就找了個中餐館幹活。遇到一個好心老板，他幫我辦了勞工居留。拿到居留之後，我就不用怕被警察抓到打黑工了，就到一個白人開的工廠裏上班。”
雖然拿的薪水與餐館基本一樣，但是，在外國人的工廠裏，除了可以定時上下班，還為工人繳納全額保險，加班會有數倍於平時的加班費。陳叔的同事大部分是外國人，他一沒事了就找人家聊天，七年之後，陳叔攢下豐厚的工資、拿到了永久居留，還學會了簡單的西班牙語。感覺條件成熟了，陳叔就離開工廠，自己單幹。
“我主要是給人家修水管、下水道、油煙機啥的。剛開始沒生意，我就印了幾千張名片，到處找華人店鋪去發。發了三千多張，陸續就有生意了。現在，我在西班牙買上房子，老婆孩子也都接過來了。前年，我回中國過年，碰到過去的同事，他現在還在青島到處打零工，每月領400塊的低保。”
“有的時候，看著好像沒有路了，實際上隻要你敢闖，就能走上更好的路。你看看我，要是不出來，現在也是在老家領低保呢。嗬嗬”
老李
一大早，筆者來到中國領事館辦旅行證，和一位衣著樸素的北方人聊了起來。他姓李，來辦理回鄉證，準備回老家。“我是三年前偷渡過來的。”老李毫不忌諱。“聽說外國好掙錢，就跟著別人跑出來了。其實，來得早的人都掙錢了。我出來得太晚了。在歐洲連續跑了十幾個國家，經濟低迷，很多當地人都不好找工。再加上我又不會語言、沒居留沒特長，隻能打黑工。現在中餐館、酒吧生意越來越差，就連打黑工的機會也越來越少。我剛剛出來時，一月能掙1200歐，現在，隻能掙一半。除去生活費，苦幹幾年，偷渡借下的幾十萬帳還沒還清。聽說家鄉打工每月也能掙幾千塊錢，所以，回去吧，至少能一家團圓。”
“現在好多店鋪轉讓，為什麼不買個小餐館、酒吧，自己當老板？”筆者的疑問，換來老李一臉苦笑：“即使買個不太好的小酒吧，也要好幾萬歐元。買不起的。在這裏開酒吧餐館的多半是南方人。他們很多以前在國內種地，很窮。但他們很早就出國了，打下基礎了。而且南方人有一個好處：團結。他們隻要一人在這邊落住腳，一個家族甚至一個村莊都會跟著出來。如果他們中的某個人想買鋪子沒錢，他的親友就會借錢給他。雖說是親兄弟明算帳、親人之間也要收利息，但是，總是給你創業的機會了。最主要的是，他們不怕失敗。一次投資失敗了，大家仍會繼續借錢給他，直到他成功賺錢。咱們北方人愛麵子，熟人之間借錢不好意思要利息。借出錢又擔心對方不還，大家即使有錢也都不願意外借。借不到錢，又基本靠單打獨鬥，在這裏，北方人發展遠不如南方人。”
麵對筆者“堅持拿到居留，以後讓孩子出來上學”的提議，老李更是連連搖頭：“外國的學校可不像國內的，德智體美啥都管。這裏孩子到了學校，老師根本不問你學不學，即使幾天不到校，也沒人管。而且，就像西班牙，吸毒、賭博、賣淫嫖娼都是合法的，校園裏絕非一片淨土。如果孩子交到朋友，很容易學壞，如果交不到朋友，很孤獨，影響個性發展。所以，除非孩子大學畢業或者自製力特別強，否則，最好還是在國內上學吧。”
後記：筆者一次去買中文報紙，貨行老板說，因為“帝王行動”事件，《歐華報》每天脫銷。“帝王行動”是西班牙有史以來對西班牙華人影響最大的一次行動。2012年10月16日，全副武裝的警察抓捕“國貿城”老總高平。一天時間收獲1000多萬歐元現金，涉及政要及名人共17名西班牙人。有意思的是，在歐洲國家，小偷們偷竊的目標往往是華人。個中原因，除了華人有錢怕事之外，恐怕還“後娘”的因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