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越:菜園小憶
綠的黃瓜,紅的番茄,青的辣椒,紫的茄子……時常的,我會不由自主想起曾經的一方小小菜園,而每每想起,記憶中便會充滿縷縷溫馨,心田裏便會泛起陣陣思念。
說是菜園,可能有點誇大其辭了,因為這菜園委實是太小太小了,踱來踱去,哪怕你把步子邁得小些再小些,其長其寬也不過區區幾步而已。況且,它就“屈居”在同樣不算太大的農家小院裏,算是院中之園了。
沒錯的,與泥土打交道的鄉下人家從來不舍得讓院子空著閑著的,院子空著閑著,就等於是把一院子肥沃芬芳的泥土給白白可惜了,浪費了,因此,除了栽幾棵樹遮陰蔽陽,種幾棵花愉悅身心,在小小院子裏再開墾一方小小的菜園,既有實惠可圖,又能裝點院落,對於我們這些農家人來說,端的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想起菜園子,我自然就會想起奶奶和母親來,那時候,奶奶和母親就是我家那方小小菜園真正的主人了,她們以鄉下女人特有的勤快,把一方小小菜園打理的生機勃勃,青蔥可愛。記得,奶奶和母親是很少買菜秧子的,開春之後,她們就將上一年留下的菜種分門別類丟撒進幾隻破舊的裝滿泥土的缸裏盆裏。這邊菜種正在可著勁兒發芽長苗,那邊就開始開墾菜園了。開墾菜園子是不需要專門時間的,趁早趁晚抽空摸閑地刨幾 ,不知不覺也就把菜園子開墾出來了,然後圍以柵欄,移入秧苗,小小菜園子就很是詩情畫意地成為院中一景,讓人看上去感覺頗有一點意思了。
菜園子雖小,卻是品種多樣的,除了黃瓜、番茄、辣椒、茄子,豆角等,還會栽幾棵玉米葵花,種一畦小蔥韭菜……它們高高低低,擁擁擠擠,於是就高低出一院子的盎然生機,擁擠出一院子的淺黃深綠,讓人目為之悅,心為之快,神為之爽。
炎炎夏日,燠熱難當,大蒲扇搖來搖去也不解決根本問題,這時候,小小菜園子就令人無比神往了——打開柵欄門,走進菜園子,或者摘一根頂花帶刺的嫩黃瓜,或者揪一個鮮紅水靈的大番茄,洗也不洗,用手來回搓幾下張嘴就啃……記得多年之後,我離開老家,浪跡異鄉,而每當盛夏季節回去了,母親還是常常會到小菜園裏為我摘幾個黃瓜番茄讓我消暑解渴。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我喜歡陶淵明老先生的詩,陶老先生那種恬然舒適的鄉野生活方式,我更是打小就極為羨慕。而正是記憶中那一方小小的菜園子,讓我深刻體驗到了那種難得的怡然之樂,悠然之趣——隨著太陽西斜,悶熱漸漸消退,這時候,我最喜歡拿個小凳子,坐在小菜園的柵欄外邊熬時光,尋樂趣。自然,一個人枯坐著是沒什麼意思的,我會沏杯茶放在身邊,抱本書放在膝上。茶香、書香、菜香,在一陣陣淡雅而又醇厚的清芬異香包圍下,不覺間就已經心醉神迷,物我兩忘了。倘有朋友來訪,鄰居來坐,屋裏悶熱大家都不願進去“洗桑拿”,坐在菜園邊上說說笑笑,扯東侃西,便是一種極好的選擇了。有朋友經不住菜園裏那些紅紅綠綠的極大誘惑,自然也會毫不客氣地起身走就園子裏,伸手摘個長的黃瓜圓的番茄,甩開腮幫子吃個滿嘴泛綠,嚼個滿口流紅。
隨著夜色漸漸降臨,綠油油的菜園子便被染成黑黢黢一片,這時候,小小菜園就成為蟋蟀們的樂園了,“瞿瞿瞿,瞿瞿瞿……”蟋蟀們亮開嗓門,清脆的叫聲在菜園子裏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鄉村的夜晚本就空曠寧靜,有了蟋蟀們的你應我和,我唱你隨,越發襯托出了鄉村夜晚的博大深邃,闃然安謐。間或,還會有一兩隻螢火蟲倏地從一片模糊的菜園子裏飛將起來,在濃濃的夜色裏閃閃發光。我們那裏似乎是少有螢火蟲的,偶爾有星星般亮閃閃的螢火蟲在菜園子裏現身了,不僅讓小孩子們樂得手舞足蹈,就連大人們也都覺得開心之極。
“看,放光蟲,菜園裏有放光蟲!”
“哎呀,就是就是,恁亮呀!”
有小孩子就躍躍欲試想跑進菜園子裏捉一隻看個究竟,但立馬就被大人阻止了——小孩子們毛手毛腳的,螢火蟲逮不住,反倒會把園子裏的菜給踩倒絆壞了,那多叫人心痛呀!
雨後的菜園子在我看來是最美的,那真就是一幅畫了——初霽的藍天白雲下,一片濕漉漉水淋淋中,園子裏每一片不同形狀的葉子上、每一個長的圓的紅的綠的果實上,全都滾珠掛玉,晶瑩剔透,使綠的更綠青欲滴,紅的更紅嫩欲流了。這時候,一個人靜立菜園邊上,貪婪地吞吐著混合在清新空氣裏的泥土之芬、菜園之芳,馥鬱芬芳裏,神清氣爽間,恨不得自己也能成為菜園裏的一棵菜,深情地親吻腳下泥土,痛快地吮吸甜美甘霖……
對於種菜,妻子也是頗有些興致的,結婚之後,理所當然妻子也便在院子裏開墾了一方小小的菜園。而對我來說,一方小小的菜園,無疑就算是一處養心怡神之所在了,因此,得了空閑,我常常喜歡在菜園子裏忙來忙去,如果套用陶淵明老先生的詩,那就是“種菜庭院裏,悠然樂趣多”了。可惜,婚後第三年,正是菜園裏一片青蔥之時,為稻粱謀,我不得不離開家鄉去了異地,此後不久,妻子也便隨我一同前往。而這一離一去,二十年光陰似乎隻在彈指之間就已經付諸東流,可怕的時空距離使我很不幸地成為了一位家鄉的“客人”,美麗的小菜園隨之也成為了我的一種記憶,一天天變得越來越遙遠,也一天天變得越來越親切,越來越清晰,無奈之下,我隻能感歎自己再不能種菜庭院裏,悠然尋樂趣了——在異鄉,我已經沒有了屬於自己的院子,屬於我的,隻是一大片水泥森林裏的小小一方逼仄的空間。
什麼時候,我可以重歸故裏,不再無奈地扮演一位故鄉的“客人”?什麼時候?我可以在屬於我自己的小小庭院裏再開一片小小的菜園?然後悠然自得閑坐於菜園邊上看書品茗,靜思遐想,或者邀好友一二,舉杯痛飲,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