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會芳:最美是臘肉
時光推著歲月的磨盤,轉眼之間,我們舉家遷居煤礦已十五年之久。
十五年光陰,對於一個人來講,可以淡忘很多事,譬如,很多街坊鄰居,在我的記憶深處,僅剩下了一個若即若離的模糊影像。很多穿開襠褲的玩伴,能叫上名字的,已沒幾個。但過年吃肉的情景,至今難忘。這主要原因是,恐怕還是一年難得解幾回饞所致。
那時候,人們還遠沒有被一切向錢看的思想同化。家家戶戶,幾乎都是三畝田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春耕秋收,一年到頭攆著節氣走,淳樸的很。別看手上沒有錢,但窮年不窮節,家家盡量利用手裏的零錢,妝扮我國傳統的農曆年(春節)。他們想方設法,少花錢,多夠年貨。一把海菜、一掛蓮藕,總是討價還價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裝進背著的口袋。盡量打發全家都滿意。當然,過年是不能不買肉的。孫甘店集市的北頭,是豬肉買賣的集散地。每年,一進臘月二十三,就有成山的豬肉掛在了樹上。樹成了賣肉的地攤。母親帶著我,看看這家,瞅瞅那家,內心反複估摸那家的肥肉膘子厚實。鄉下人的生活習性,與城裏人迥異不同。城裏人喜歡瘦肉,而肥肉是我們鄉下人的最愛。母親說:瘦肉咀嚼在嘴裏,像吃榆皮麵,幹巴巴的,沒意思。肥肉就不同了,放到嘴裏,又軟又爛又香,一嚼,滿嘴流油。質感不同,滋味不同,這兩者絕對不能同日而語。說歸說,我還是能猜透母親心裏的小九九。肥肉可以煉腥油,肉渣子可以包餃子。買的略多一些,還可以去頭剁尾,剁出幾塊拳頭大的方肉塊,用鹽醃進罐子裏。啥時候,嘴饞了,想吃肉了,用刀切幾片,抓把粉條,剁一顆白菜,就是一頓難得的美味佳肴,割一次肉,能香半年。
這種用鹽醃出來的肉,我們稱它為臘肉。用鹽侵泡過的臘肉,極具防腐效果。那肉因存放時間過久,失去了水分,吃在嘴裏,又鹹又香又筋道,似乎還有一種別樣的異味兒。那是一種什麼味呢?請恕我口笨嘴拙,無法述說。總而言之,很香。會過日子的人家,往往會把這種餘香一直醃製到收麥點種左右。這是很讓人羨慕的事。吃不窮,花不窮,不會打算要受窮。母親針對這些,經常嘮叨我們不會過日子,吃啥啥沒夠,吃了這頓不想下頓。不留後手。那年,家裏的花生賣了一個好價錢。母親難得有好心情,所以割肉時,狠狠心,多個了二斤肋條肉。母親看著我說:這次過年,叫你這饞嘴精把肉吃過癮。
話是這麼說,母親到家將肉切成了五厘米見方的肉塊,用開水泖一遍,存進了瓦罐。想了想,又往瓦罐裏放了一撮花椒大料,抓了兩把大鹽。這時,我才意識到母親已把肋條肉鹽了起來。
我撅著嘴巴,滿臉不高興。
過年吃肉,誰舍得吃夠?母親看出了我的不滿,一邊教導我,一邊將醃製肉的瓦罐蓋上一個粗瓷大碗,放在堂屋當門的桌子下。母親想,到了農忙季節或家裏來了親戚,拿出一塊兒醃肉,既體麵又尊貴,多好。
但想象總是與事願相違。當時,我家喂著一條大黑狗,不知道它怎樣能掉了瓦罐上的碗。反正是等母親意識到不對時,它已將醃製的臘肉吃得一幹二淨。母親氣得攆著黑狗猛打,母親攆不上黑狗,遠了,不見了。母親望著黑狗逃竄的方向,氣喘籲籲地說:有種,別進家,吃那麼多鹽,非渴死你不可!
嘴上說的厲害,不到晚上,母親見黑狗還沒進家,就“大黑,大黑”的喊著,心急火燎地尋去了……..
說來話長,那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為此,母親在鄰居麵前,曾自嘲地說:我家那狗真是過了一個好年!那瓦罐原本可以滋潤我們胃口多半年的臘肉,誰曾想會讓狗近水樓台先得月。什麼時候想起這事,我就禁不住地想笑。所以,那個農曆年也就因為一罐子臘肉被我記憶猶新,反複揣摩。
沒有得到的,總是最好的。於是,那一瓦罐臘肉,卻成我潛意識裏最美的臘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