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華:隨 筆 五 則

小 飛 蟲

雨中乘車，寒風肆無忌憚地從打開的車窗撲進來，夾雜著雨點，也帶來一隻小飛蟲。

那是一種像蜻蜓一樣，卻比蜻蜓小很多的飛蟲，渾身淡綠色，嬌小輕盈。我猜想，這種蟲子莫非就是書中所說的“豆娘”？輕輕地捏起它的翅膀，湊到眼前還沒有看清楚，忽然聞到這蟲子身上一種奇怪的味道，我趕緊把它放下。

“嘿，你怎麼不把它扔出去，看了看又放下了？”身邊的司機納悶地問。然後——沒等我來得及分辯什麼，順手捏起這隻飛蟲，一下子扔出了窗外。

我的心一緊。

“我想……它隻是進來避一下雨……”

“哈哈，你想在車裏養蟲子啊。”同行者開玩笑地說。

我無話可說。

那隻飛蟲怎樣了？是在司機手裏的時候就已經被捏死，還是被雨滴打落在地麵的泥水裏？

它沒有傷害過誰，隻是想找一個避雨的地方而已。

牡丹花開

暮春時節，繁花似錦。漫步在澤州公園裏，我忽然被一片斑斕、絢麗的色彩吸引住了。哦，牡丹花開，牡丹花開！

白的如雲，粉的如霞，黃的明朗，紫的莊重。一朵朵碩大的花冠富麗堂皇，一片片柔嫩的花瓣如絲綢般細膩光滑。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子，一股雖不濃烈但卻醉人的幽香沁人心脾。看，一隻玲瓏的小蜜蜂被困住了。它被擠在花瓣中間展不開雙翅，就奮力地向上爬。但是花瓣實在太光滑了，它爬不了幾步就一下滑跌下來。它不灰心，繼續“嗡嗡”地振著翅膀掙紮。經過一番努力，它終於掙脫了“牢籠”，但又並不吸取教訓，無所畏懼地一頭紮進花心裏，忙碌起來。

孩子們趁著周末在父母的陪同下來了，一個個驚喜地跑來，或站在花叢後，或臥在花叢邊，笑臉與花朵交相輝映，父母們忙著拍下這一個個歡樂的瞬間。一串咿咿呀呀的童音傳來，循聲看去，隻見一叢粉牡丹旁邊，一個坐在嬰兒車裏的孩子正樂得手舞足蹈。他晶亮的黑眸，胖乎乎的小臉，咧開的小嘴，還有掛在嘴角的一串口水，看上去可愛極了。嗬，這嬌嫩的娃娃，多像一個胖鼓鼓的花骨朵啊。前邊不遠處，他的媽媽正舉著相機，尋找著最合適的拍攝角度。

多美的春色啊。然而這咯咯笑著的孩子忽然伸出胖胖的小手，一把抓住麵前一朵正怒放的牡丹花，驚得一隻蜜蜂歪歪斜斜地逃走了。瞬間，這朵花在孩子的手下被撕得粉碎，一片片花瓣被揉得皺巴巴的，無力地零落在草叢中。孩子笑得更歡了，周圍的大人們也笑了。年輕媽媽不失時機地摁下快門，“哢”，孩子燦爛的笑臉和怒放的牡丹花叢一起定格在相機裏。——不，不僅僅是這些，還有一地狼藉的花瓣。

人們仍在笑著，可有人聽到花兒的哭泣嗎？

螞蟻的故事

這是一個暖洋洋的初冬的上午，所以我終於找到了一隻小螞蟻。將預備好的培養皿放在地上，我伸出我恐怖的巨掌（對一隻小螞蟻來說一定是的）去捉它。

或許感覺到了頭頂一片異樣的陰影籠罩，小螞蟻忽然飛跑起來，六隻小小的腳一起忙亂地動作。當然它那麼小，是跑不過我的。我隻消站起來，邁一小步，就會趕在它的前麵了。隻是與它相比，我像一個臃腫的巨人，大而不靈活。看，我正要用兩根手指捏住它，它卻從指縫裏溜走了。它慌亂地跑著，忽然躲進一道水泥縫裏。那裏對它來說應該是一處天然的洞穴吧。它小心地伸出兩隻觸角，試探了一下，又偷偷地抬起頭，窺視我，像極了一個膽怯的人。

忽然覺得這小小的螞蟻如此可愛，充滿了靈性。我似乎能感覺到它的驚慌，還有一點點希圖逃脫的僥幸。於是我放棄了捕捉。讓它得意去吧，它或許以為自己隱蔽得很好，躲過了巨人的眼睛呢。

可是，不捉螞蟻是不行的，科學課上要觀察螞蟻，我總不能隻帶一張嘴去，上下嘴唇一碰就幹講吧。所以放過這一隻，還得捕捉另一隻。最終，我捉到了三隻螞蟻。

課堂上，我把捕捉那隻小螞蟻的經過細細地講給學生聽，希望可愛的小螞蟻也能打動他們。我問：這麼可愛的小螞蟻，你喜歡嗎？學生齊聲說喜歡。從他們興奮的神情，我看得出這是真的。

這不是教材要求的授課內容。但我相信這件事會對他們的成長有益。科學一直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科學家在人們的印象中一直是過於理智、過於冷靜的瘋子。但我想，麵對奇趣的大自然，我們更需要人文關懷，更需要愛心。不能僅僅為了研究而傷害其他物種。給科學一份愛心，一份溫暖，這是我想做到的。我希望，如果將來這些孩子中會產生一位科學家，但願他的心裏會永遠珍藏著這樣一隻小螞蟻。

放螞蟻的時候，是一個陰沉沉的日子，天空時不時飄下一兩滴雨點。我來到曾捕捉螞蟻的地方，打開了培養皿，三隻螞蟻有些虛弱地爬出來。是不是它們這幾天根本沒有動我為它們準備的食物呢，不然為什麼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離開培養皿，它們有些呆頭呆腦，仿佛並不為回到了熟悉的環境而欣喜，反而顯得茫然無措，沒有目的地四處遊蕩。不會是迷路了吧。

要下雨了，我回到辦公室，還在想著那三隻螞蟻的結局。

敬畏自然

動物有哪些共同的特點？歸納如下：生活在一定的環境裏，會運動，需要食物維持生命，會排泄廢物，會對外界刺激做出反應，會生長發育，會繁殖後代。

這是科學課上的一個結論。忽然發覺：這些特點，人類不也完全具備嗎？我想人類也隻不過是一百五十多萬種動物中的一種罷了。可人們一貫認為，人類是超出動物界的。人們總想與動物劃清界限，卻最終還是劃不清，隻好自我標榜為“高級動物”。嗤嗤，不知上帝聽了，會不會發笑。

之所以自詡為高級動物，無非是因為如下原因：人會直立行走，人有感情，人有自我意識，人有思維能力，人會製造和使用工具。換言之即是：動物從不會直立行走，動物沒有感情，動物不認識自己，動物都很笨，更不用說製造和使用工具了。果真如此嗎？可惜偏有好事的動物學家們孜孜不倦地追求，打破了人們高高在上的美夢。他們舉出一個又一個證據來跟人過不去：

章魚竟敢用兩隻觸手站起來，以步行的方式在海中移動,豈不是剽竊人類的直立行走；狗狗們竟敢知道自己就是一條狗；猩猩竟敢認出鏡子裏的自己，臭美兮兮地照鏡子；可惡的海豚，在它們自己的家族裏，每隻海豚竟敢擁有屬於自己的名字，互相稱名道姓，而且，它們的語言還挺豐富的，聒噪起來沒完沒了。不過，那隻烏鴉更大膽，它竟敢——把一根鐵絲彎成鐵鉤，取出瓶子裏的物體！天，這不是製造並使用工具嗎？也不知它在沒有手的情況下是如何做到的。至於動物有沒有感情，似乎毋庸贅言，貓貓狗狗們的主人一定會給人們一個明確的答案。

我震驚了，盯著電腦屏幕一陣兒一陣兒地發呆，那點做為人類的優越感像“豆腐渣工程”一樣稀裏嘩啦地倒塌了。我們還能用什麼證明我們的“高級”？用林立的建築物嗎？一群黃蜂，一個螞蟻家族的傑作就足以讓我們相形見絀。用先進的科技嗎？用人類創造的財富嗎？用人類燦爛的文明嗎？多麼可笑，看一看電影《阿凡達》吧，人類為了滿足狹隘的自我利益，破壞了賴以生存的地球環境，又到別的星球去掠奪。何為文明，何為先進，看似原始的納威人，其實擁有遠比人類高級的文明，因為他們敬畏自然，與自然和諧相處。最難忘的是他們的狩獵場麵：雖然他們也會為了生存殺死動物，但他們卻從不濫殺，而且每次殺死動物後都會懷著感恩之心為那些動物祈禱，感謝它們的犧牲，感謝賜予他們食物的神“愛娃”。

據說凶猛的食肉動物隻要吃飽了，一般不會“殺過”（即捕殺多餘的獵物），人類與之相比，顯得多麼貪婪。我們總是自詡為“高級動物”，高高在上地俯視萬物生靈，任意踐踏，任意揮霍，直至遭受了自然的懲罰，尚不知悔改。若我們認識到萬物有靈、眾生平等，若我們能以敬畏之心麵對自然，還會去破壞自然嗎？

餐桌上的甲蟲

不經意間發現了它。黑而亮，如上了一層明漆；小而圓，如一粒玲瓏的草籽。我被那黑寶石般的光澤吸引，不由得多看了它一眼，便發現它移動起來。

嗬，一隻小小的、小小的甲蟲。

我喜歡對著小蟲吹氣，看它們牢牢抓住地麵的樣子，想象著是一個人在吃力地抵禦狂風。所以，接下來我就習慣性地輕輕吹了一口氣，沒想到它竟毫無抵抗能力，一下子被吹飛了，在桌麵上翻滾著，直到被一根土豆絲擋住。許是桌麵太光滑，還是它太小了？

它繼續爬行起來。與它小小的身軀相比，那根土豆絲顯得碩大無朋，它試探著這裏走走，那裏走走，似乎在土豆絲前迷路了。看著它像個孩子般無措，我忽然想：它的家人呢？它的朋友呢？它的同類呢？它會覺得孤獨嗎？

沿著土豆絲的牆根爬行，終於爬到了頭，在它麵前，豁然出現大片空曠。是的，不大的餐桌，在它眼裏，應該就是無邊的曠野吧。它似乎感覺到了無可躲避的危險，使勁在這曠野上奔跑起來。這獨行的旅者，它雖然吃力地跑著，但它跑過的那段距離，我隻消抬一抬手就能夠到。它跑了半天，仍是沒有脫離危險啊。忽然，它茫然地停下來，望著四周。我不知道它是否孤獨，是否害怕，不知道它小小的腦袋裏在想什麼。猶豫了片刻，它又奔跑起來。

我早已吃完了飯，總不能一直看它，要跑出這片曠野，可得花費些時候呢。於是我站起來結了賬，將它獨自留在餐桌上，走了。

我是不是也是一隻餐桌上的小甲蟲，在無邊的曠野上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