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祖波:心中的麥收
心中的麥收
作者:萬祖波
昨晚吃飯時,通過觀看電視新聞得知,我國開始進入麥收時節。特別是河南、安徽、山東等小麥主產區收麥勞作已經大麵積展開。
是啊,為了生活,為了理想,世間芸芸眾生的我們,早已穿梭於忙碌的人流中、投身在工作的事務上;早已丟棄了應有的閑暇時間、遺忘了回憶的美好。今晚,若不是有幸看到這則麥收的電視新聞,我哪裏還會再次想到麥收、再次回味麥收裏的味道呢?
坦誠的講:我是一名農家人的孩子,我生在鄉村,長在鄉村,是鄉村的五穀雜糧填飽了我的肚子,養健了我的身體。對我而言,鄉村的點點滴滴是那樣的真誠、那樣的親近,尤其是談到“記憶裏的麥收”這個話題,對我而言又是那樣的讓我心潮澎湃、讓我思緒翻滾、讓我流淚不已。
記憶中麥收的到來是很有禮貌的,每年到來前總會派來傳信的使者來向農人們告知一聲“馬上收麥了”這信使就是那布穀鳥。我的家鄉位於山東省棗莊市滕縣與濟寧市鄒縣交界地區,布穀鳥是一直以來的為鄉人們所熟知的飛鳥,因為布穀鳥是通靈性的動物,隻要它一到來,我們的麥子就快要收割了。記憶中,布穀鳥總會在端午節前後幾天來到金黃的麥田裏、棲息到農家人庭院的槐樹上,在天亮似不亮的時候就開始叫起來,它的叫聲又很有規律,一口氣總是連叫兩聲,常常被叫聲吵醒的我,總會跑到奶奶屋裏問奶奶“為什麼布穀鳥的叫聲總覺得很像是和人說話的感覺?”奶奶總會告訴我“布穀鳥是時令鳥,它就是和我們說話!”我一聽更驚訝好奇了,遂立即向奶奶追問到“什麼?真是說話?它說什麼?”奶奶說你聽,布穀鳥是這樣叫的“咕咕咕咕,你叫什麼?我叫石頭;咕咕咕咕,你住哪裏?我住山後;咕咕咕咕,你吃什麼?我吃大肉;大肉香嗎?不香不臭;咕咕咕咕,你幹什麼?快幹活呀,磨鐮收麥,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奶奶的話說的很讓我吃驚,感覺布穀鳥是這樣的神奇。直到奶奶逝世即將五年後的今天,我才明白了奶奶那一天早上告訴我布穀鳥說的話,其言外之意是告訴人們布穀鳥是時令鳥,隻要布穀鳥一叫農活就開始大忙了,趁著夏季淩晨比較涼快的好光景,抓緊起來收麥子-----哦,原來奶奶的良苦用心在這裏。
在我小時候,從沒聽說過收割機的年代,農村人家收麥子是一件勞動量極大且程序非常複雜的耐心細致活兒,可不是一兩個人就可以完成的普通活。先是提前磨好鐮刀、然後石碾壓場、再是割麥、拉麥、打麥、揚場(脫粒)
首先是大清早磨鐮刀。那時候,農家人收割麥子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大活,是很值得好好準備一番的,家家很忙。出嫁的女兒也隻能忙完收麥的活,去娘家。老家有言說到“打完場,妮看娘”收麥前的幾天,旭日還未東升,我家的大門就砰砰響個不停,此刻無論父親睡得多麼深沉,但聽到這種敲門聲,是萬不敢睡覺了。因為敲門的不是別人,原來是我的祖父。父親開開門,祖父邁進院子裏,把後背的麻袋放在地上,隻聽得袋子裏嘩啦啦的響,父親馬上把麻袋裏的東西倒出來,原來是幾十把鐮刀。祖父和父親一人一大塊磨石,時而向磨石上麵加點水,時而各自手握鐮刀開始磨起鐮刀來,不一會功夫鐮刀被磨的蹭亮。我常常被這樣的聲音吵醒,兩手揉著眼睛,打著哈欠,晃晃悠悠的走到院子裏,嗬斥般的語氣問父親磨鐮刀能不能把聲音變小點。父親總是不理我,如果他被我說急了,父親他就會扭住我的耳朵,吼道:“你和你弟弟別睡覺了,這都忙的找不到邊了,趕緊給我滾出來,幫我磨鐮刀。母親則朝父親說到“大清早,亂喊什麼,他們小孩能幹活?鐮刀割了手怎麼辦?”母親然後又對我說到“趕緊回去睡覺去!”
等天光大亮,母親把我們叫醒起來吃飯的時候,祖父和父親早就從家裏出去忙了。一看早飯很豐盛啊,比過年差不了哪去!有奶奶醃的鹹鴨蛋、奶奶用地鍋燉的柴火老母雞雞湯、母親拿手的麵筋豆皮胡辣湯、還有母親買的炸饊子,真是太好吃了。農家人認為一年中麥收是三夏生產的開始,往後天氣處於三伏高溫節氣且以後的體力勞動比較大,所以要吃點營養價值高的,否則身體累的吃不消,人會累出大病來。
然後開始拉石碾壓起麥場來。奶奶、母親、我和弟弟吃過飯後,來到打麥場幫祖父和父親一起滾石碾壓場地。(把存放小麥和脫粒的場地平整好,然後澆水、灑土、平土、最後用石碾滾平場地的過程,成為石碾壓場地,簡稱壓場)隻見祖父駕好石碾轅子,父親和母親在兩側一人拉起一根繩子吃力的幫祖父拉動石碾,讓石碾來回滾動,把場地壓平。奶奶則從不遠處的井口旁提來幾桶水,澆到我們壓好的場地上。等場地上水似幹似不幹的時候,奶奶則會向整塊場地上撒上一層麥糠,說是為了凝固場地土壤。使得小麥脫出的麥粒不容易沾上塵土,讓小麥更幹淨。記得曾經別人家辛辛苦苦壓好的場地,人家剛剛撒完麥糠,我和夥伴們就立馬跑進去,把人家的麥場用腳踩的坑坑窪窪。人家發現後,開始高聲嗬斥我們,越嗬斥我們,我們越慌亂,越害怕,我們越是瘋狂的亂跑。因為村子每戶人家的麥場都是連接在一起的,麥場的總麵積細細一算大約近一萬平方米,這一嗬斥我們,那亂子可就越來越大了:我們開始亂跑,結果一萬平方米大的麥場,被我們跑了遍,到處是我們的腳印子,大人越來越多,集體把我們給圍堵起來,揪著耳朵送到各自家裏,接受父母的教訓。因為我們男孩子調皮頑劣的緣故,在這件事上,我挨過父親好幾次打。記得最厲害的一次是,父親為了讓我不再頑皮,讓我長記性,抓著我的頭發,連打臉加踢屁股,從屋裏床上一直打到大門外,一夜沒讓回家。我和弟弟被奶奶收留,在奶奶家過了好幾天,連吃飯加睡覺整整一個星期不敢回家。後來奶奶做我們的保護傘把我們送回家,我和弟弟馬上認錯,父母熄了火氣,奶奶又狠狠嚷了父親,這樣才化解了危機。
龍口奪食的緊張階段:割麥子開始了。一則農事歌說到“田間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壟黃”到處了割麥時的景況。老家大約淩晨三點鍾,全村沸騰了,街上三輪車、地排車呼啦啦的響,三五成群的人們手握鐮刀、帶著草帽、背著水壺、脖子上係著毛巾、有說有笑的紛紛向麥地裏走去。我的老家因為割麥子是一年中最大的農活,小學生、初中生都會放一周的假期,稱為“放麥假”目的就是回家幫父母割麥子。一些獨生子,是家中的寶貝,他們對於放麥假高喊萬歲!我們兄弟多的就不寶貴了,都要投入到割麥隊伍中。要知道我的家鄉每戶人家都有四五畝以上的麥子,量是很大的。人們非常懂得“團結就是力量”這條正確樸素的道理,在割麥上曆來是思想一致、認識統一,一大家子集體行動。祖父一聲令下,奶奶、大伯、二伯、大娘、二娘、父親、母親、大哥、二哥、我和弟弟、大姐、二姐、三姐、四妹我們一大家子集體割麥。因為父親是老三,是家裏的老小,祖父母總會偏愛我家,常言道“老的疼小的”講的就是這個理。每年祖父總會號召全家人先割我家的麥子,然後再割他們兩家的麥子。常言道“五六月的天,屁孩子的臉,陰晴不定”下雨也是常有的事:其中幾次割他們家麥子的時候,就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於是大家冒雨割麥子,肯定心裏有氣。大娘、二娘就會在大雨裏朝祖父埋怨起來。祖父隻是很慈祥的笑笑,說沒有偏向我父親,偏向這事哪有的事。下雨隻是趕巧了,如此而已。
每年割麥,農村人最怕的就是風雨天氣,因為麥子熟了,萬不可見風見雨,否則麥子就會灑落一地,撿都撿不起來。迷信的人家,每到割麥子當天就會在地頭上燒上一炷香,祈求龍王不要下雨,希望龍王給農民們個龍頭奪食的機會。
記憶中,每年的割麥時節正是一年中最熱的三伏天氣,高掛空中的太陽總是異常的大、發出的光芒火辣的很,況且總是三十七八度以上的天氣,也沒有一絲微風,照射的泥土都有些燙人的腳。另外加之割麥時人們始終彎著腰,麥子又有麥芒,紮到人身上疼癢的很厲害、還擔心天氣不佳。這種場景環境下割麥子真是心理和身體最大的煎熬。我們這些學生,割麥子也就一會的功夫,根本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於是喊著口渴、喊著腰疼,趕忙跑到地頭樹蔭下吃用框子冰在井水的西瓜。這時大人們一邊嫻熟的割麥子,一邊用著詼諧的口氣說到“堂堂大學生,幹嘛嘛不中,回家抱孩子,媳婦還沒生”
奶奶和媽媽把割完的麥子一捆捆的係好,整整齊齊的排了一地,遠遠望去就好像列隊的戰士一般,我和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一起搬運麥子放在車上,大哥用繩子捆好,我們推著車子送到打麥場卸下來,再擺好。這樣,一車車的來回穿梭於麥田與麥場之間。
緊接著就是打麥脫粒了。我村共有兩個生產隊,我們是東隊,共有兩台皮帶傳達式打麥機。因為打麥機有限,連續作業時間長,有時候會出現電機打火或者電閘刀打火的情況。按要求,需要找村裏電工更換保險絲。可是有些人為了趕打麥的速度,便不告知電工,反而自作主張、自耍聰明、自比諸葛:直接在閘刀上接一根鋁條替代保險絲。常常多次接後合閘,多次打火,湊湊呼呼的開動打麥機用起來。這種做法要麼打麥機轉速不穩,造成皮帶變鬆把人手指擠掉;要麼出現火災,打麥場起火,全村救火。後來鄉鎮建立嚴格檢查製度,每日不定時對打麥現場電閘刀和電機接線、皮帶質量、運轉輪防護設施執行等各方麵進行安全檢查,合格後才能夠使用打麥機打麥脫粒。為防止火災,鎮裏、村裏在打麥場設立幾十處大水缸加滿水,以防火災發生時滅火使用方便。電閘刀沒有使用規定的保險絲或者沒有設立水缸,等到市縣檢查時一旦發現,那些不重視安全且自作聰明的人就會受到點名批評和罰款。
我們常常輪到夜間打麥,全家人齊上陣。我們哥幾個負責給大伯抱成捆的麥子、大伯負責給打麥機送麥子、大娘負責傳遞脫粒完後從機器裏傳出來的麥秸、二娘負責用木叉子挑麥秸給祖父,奶奶幫祖父把脫粒後的麥秸剁成高高的一大跺。每次麥子打完了,我們的麥跺也堆得很高了,足有10米長、10米高、10米寬的樣子。那個時候的我們,抬頭看著祖父坐在麥跺上,感覺他是多麼的勇敢、多麼的偉大,望著祖父的背影,心中敬佩起祖父來。
最後我們回到家,母親做了兩大桌飯,大人喝啤酒、老人喝白酒、我們小孩喝汽水及吃西瓜。大家慶祝一下農家人最大的活收麥子終於完成一大截了。
吃過飯第二天祖父帶領一大家人把塑料布扯開擋在四周,開始揚場。揚場是指:隻見大家一人一個木鍁,鏟上一鍁含有麥糠的麥粒子迎著風向空中甩去,麥糠飛走了,幹淨的麥粒就會落在塑料布的中間場地上。我和弟弟也隨著大人的樣子用木鍁把含有麥糠的麥粒子弄到天空,我們不是有規律的迎著風向甩,而是亂撒。結果麥糠飛了,麥粒子卻沒有掉到塑料布上,麥粒找不到了,仔細一看被我們扔到了背後土豆地裏。嚇的不出聲,再也不揚場了。轉而幫著奶奶用木鍁攤開幹淨的麥粒子去晾曬。曬上幾天就會用袋子裝起來存在家裏糧倉裏,一年的口糧算是保證了。回想這期間的汗水、疲憊、辛勞,粒粒皆辛苦的含義千言萬語也解釋不清啊。
再後來不知具體是什麼時候,有一年的麥收,村裏一家吹嗩呐的藝人----我的二姐夫他家麥子成熟後,領了一輛大型小麥收割機開到了地裏,引起了全村轟動,據說這是我村第一家使用小麥收割機的事例,三畝地小麥一個小時時間就收割完畢。收割機行走後的背後是麥糠灑在了地裏、幹淨的小麥流淌在另一輛車子上的袋子裏,就如此簡單。再後來全村都使用了小麥收割機。又過了沒幾年,大家在外麵學到了馬鈴薯種植技術,開始一連十多年種植起了馬鈴薯,聽母親講馬鈴薯今年價格最低了,馬鈴薯賣不了幾個錢了。這期間盡管國家實行了麥子補貼,在更高的經濟收益上,那也沒有人種植麥子了。
是啊,現代機械化,取代了傳統的麵朝黃土背朝驕陽、滿身大汗淋漓、腰酸背痛、一步一步收割麥子的勞苦場景。代之而來的是高效、簡單、輕鬆的收麥新方式,這是社會的進步,是人們享受現代科技新生活的必然。可是不知怎的,想到最近多少年村裏不種麥子了、即使種了麥子也不向以往那樣:一大家人有說有笑,親密合作、互相幫助那樣溫馨親近的場景了。我的心裏忽然一陣陣的失落起來、進而失落起來。
哦,心中的麥收!您是農家人團結親密的象征!
哦,心中的麥收,您是農家人敢於拚搏,不畏艱苦的體現!
哦,心中的麥收,您是我血液裏的情感,是我一輩子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