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麗平:老爹不老
一個時代造就一代人,父親經曆坎坷,對生活卻充滿了無限熱愛和希望,在他的身上有著一輩子心獻礦山情牽煤海的老工人的縮影。很久以來,就想寫一篇以父親為題的文章,可不知從何入手,感覺用隻言片語來表達父親博大而深沉的愛、來體現老一輩礦工艱苦創業的經曆,頗感不安。
“你爹又出去幹活了,我攔也攔不住,你們快回來勸勸……”娘電話裏急切的聲音打破了初秋夜的寧靜。“唉!真是的,多大年紀了怎麼就聽不進去話呢。”我喃喃自語著放下電話,趕往娘家裏。一會的功夫,大哥,二哥,三哥也相繼齊聚到家。“怎麼又走了,那天不是說得好好的再也不出去幹活了嗎?”“看來又得把工具藏起來了。”“多大年紀了還出去幹活,人們會笑話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兄妹四個不由發著牢騷。
抬頭看看表,都七點半了,爹還沒有回來。窗外初秋的風帶著涼意越窗而來,操場上那幾棵楊柳不緊不慢地搖晃著,娘不停地望著窗外,眼裏滿是焦急,嘴裏絮叨著“一輩子就沒讓我省心過……”
“咳,咳咳……”持續的咳嗽聲驚醒了樓道裏睡眠的燈。爹回來了,我忙著去開門,他站在那裏,自足而歉意地笑著。看到渾身泥濘、滿身疲憊的老爹,兄妹幾個一肚子的埋怨都變成了心疼。娘一邊張羅飯菜一邊卻不停地數落著,爹樂嗬嗬地撓了撓耳朵說:“我坐不住,我不老呢。”
爹曾是個泥匠。
1940年,爹出生在一個北臨滹沱河畔,南靠紫金山脈,屬標準型半丘陵山區的一個小村莊,奶奶生有七個子女(六男一女),爹排行老三。在爹的記憶中很少有爺爺的影子,爺爺祖輩獸醫,常年走口外,年末歲尾對爹來說是最開心的時候。有一年,爺爺走口外回來,竟然騎回來一頭牛,爹樂壞了,頭戴爺爺的破氈帽,披著羊皮襖,坐在牛背上樂此不彼,兄弟幾個天真無邪的笑聲了驅走了爺爺走口外的艱辛與“一出西口兩重天”的塞外荒涼。由於爺爺常年奔波勞累,終於積勞成疾,躺在了炕上,生活的重擔落在了幾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身上。無奈之下,大伯十四歲參軍入伍,二伯十六歲參加工作,年幼的爹扛起了家庭的重擔,和大人們一樣參加農業社進行勞動,掙上了工分。那個時候,十分滿一個工,一個工四毛錢,一天勞累下來隻掙六分,收入僅僅是兩角四分錢。
1958年,軒崗礦務局到村裏招工,爹體檢合格走上了工作崗位,融入到了軒崗礦務局這個大家庭,成了土建隊的一名瓦工,投入到了轟轟烈烈的礦山建設中。先後參加了修建軒崗河壩,礦務局大樓開工,三坑(現在叫礦,過去叫坑,三坑包括裏溝坑口、龍官坑口、劉家梁坑口)建設、修建黃家堡大橋、翻罐籠,那時爹的工資漲到了45元1角8分錢,家境稍微有了點好轉。
三年後,爹實現了自己的夢想,參軍入伍,成了一名光榮的工程兵戰士。然而,命運的陰霾再一次降臨到爹的身上,時隔不久,爺爺最終無力與病魔抗爭,在一個黃昏的夜晚,象秋後的落葉,耗盡最後一絲餘力飄走了。爹的祈禱和眼淚都無法挽留住爺爺,麵對家庭的困境,兄妹們無助的眼神和滿臉的期盼,爹把徹骨的痛與夢想埋在了心底,毅然決然地向部隊遞交了提前退伍申請, 用他的堅強和剛毅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一向沉默的他更加沉默了。那一年,爹剛剛二十一歲。
爺爺走後第二年,爹與娘成了家。至此以後,十裏八村增添了爹背著簸箕的叫賣聲, 山坡上多了爹砍柴、開荒的背影,娘的衣襟旁則是兩雙緊拽著不放的六叔、姑姑的小手,從村頭拽到村尾,從家裏拽到地裏。幼小的弟妹、相繼出生的孩子,都是爹勞作後唯一的生活樂趣,哄哄這個,逗逗那個,滿足和希望永遠掛在他的眼角。生活的艱辛使爹成為了遠近聞名的“能工巧匠”,也用他一雙辛勤的雙手和為人的真誠,贏得了大家的信賴。
1964年,爹接到了人生轉折的喜訊,部隊考慮到爹的家庭情況以及部隊時出色的表現,發來了退伍通知書,爹憑著滴滿淚水的退伍證再次回到礦務局土建隊,成了一名正式礦工。參加工作後的爹更忙了。焦家寨礦上馬新食堂、新鍋爐房,東風井、西風井的建設都流下了他勤勞的汗水,常年的風吹日曬、磚上瓦下,爹的雙手變得更加粗糙,也更加有力。
記得一年大年二十九,娘望眼欲穿,家裏眼巴巴的等著爹微薄的工資過年,我們兄妹更是期盼著全家的團圓,爹卻依舊堅守在工作崗位上。就在三十晚上的爆竹聲中,爹回來了,一身塵土,滿臉疲憊。娘眼圈發紅了,那時交通不方便,爹是整整走了一天的山路才匆匆趕回來的。他放下手裏提著、胸前掛著的一包包年貨,卸掉背上給娘買的縫紉機,樂嗬嗬的抱起我,摸著我臉說:“礦上工作忙,爹走不開。再說,咱家離得近,我讓遠些的工友早走的,誰都想回家過年呀。”爹的話訕訕地,顯然是和娘說著。看著爹和我們兄妹幾個一起頑皮,娘也高興起來,一肚子怨氣跑的沒影了。從那時,我才知道爹對工作、對家庭、對我們有著多麼深沉的愛。
由於爹工作踏實、技術嫻熟、為人厚道,借調沒多長時間就被正式調到行政處,主管行政維修,成了礦務局職工家屬的一名後勤保障兵。誰家的火牆堵了,誰家的下水不通了……可以說礦山的角角落落都灑下了爹辛勤的汗水和奔波的身影。這是爹最有活力的一段經曆,在他的眼裏就沒閃現過疲憊和勞累。幼年的記憶中,爹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大紅的獎狀掛滿了牆,我心裏一直引以為傲。同時,他樂觀向上的生活態度浸染了我的成長。
1996年爹光榮退休。退休後的爹多了些落寞多了幾分歎息,爹是個受苦受慣了的人,安逸的生活對他來說如坐針氈。一年一年,昔日的老友一個個離他遠去,但爹依舊不服老,總覺得自己那點技術活憋在手裏可惜,這樣死死板板的出來進去,實在是無聊。好長一段時間,沒事就走工地、串建築,回來嘀咕著:這家工程做得好,那家活幹的不怎麼樣。
爹生性淳厚,對娘和我們不會說什麼溫柔體貼的話語,他的愛不是隨時可以帶在身邊的一絲祝福,也不是日日夜夜陪你度過的溫馨,更像是綿綿無聲的春雨。他堅實的臂膊和那有力的雙手,給了我們一大家子無限的溫暖、希望和力量。爹老了,唯一盼的就是我們幾個孩子常回家看看,盼著兒女們守在身邊,感受這份濃濃的親情。平時,我們兄妹幾個單位裏事多,很少回家,隻有節假日,才難得在家裏小聚。我知道,這時候的爹是最幸福的,他總要倒一壺酒,讓幾個哥哥陪他一起喝兩盅,傾聽他曾經的那年、那月。在親情包圍下,爹臉上的皺紋都會舒展開來,笑眯眯地誇自己年輕。每到這時,我就想:時光要能停留多好,讓爹就這樣,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一顆年輕的心。
老爹真不老,也許哪天又會偷偷背著泥匠工具,走出家門去幹活。 (宋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