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楓:夏日蟬鳴時期的幽夢

蟬鳴如網，破窗而來，染綠了我的枕席，手上的書沒看幾頁就倦了，躺下輾轉反側未能入夢，不是熱浪在作祟，屋內有冷氣不斷吹著，焦灼和無力感始終攆也攆不走。在城市雖已度過了十幾個盛夏，可依然中了魔似的懷念鄉下的夏天，夏天在鄉下出奇地靜謐與溫柔。

夏日的鄉下，綠蔭如蓋，招惹雨聲蟬聲的一棵棵古樹蒼勁挺拔，陽光透過葉隙灑下碎碎的金光，蟬鳴銷魂得厲害。大人們喜歡搬張竹椅，躺在樹下乘涼打盹，一根煙的功夫，鼾聲四起。有時候，一陣明顯的風，吹來旖旎馣馣的花香，花壇裏夏花的馝馞濃味最會泛濫到房前屋後。在香氣裏入夢，那夢也是溫軟香甜的，大人們尤為貪戀此般光景，久久不肯醒來。

這也是我們小孩子開溜的好時辰。少時，我們精力旺盛如犢，哪家小孩舍得跟大人一起午休，一個個瘋了似地隻想著往外躥。隻要聽到屋後有哨聲響，我們隨時準備出動。當然，都是在我們假寐，等著大人們睡著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溜開。家長最見不得孩子玩水，可我們一看到水，就把那些嘮叨統統拋到腦後。

在水裏泡大的孩子，遊泳無師自通，當然姿勢多是狗爬，隻圖一個樂字。出來耍的小孩子喜歡打赤膊，一窩蜂衝到池塘邊，短褲往下一拔，赤條條地做阿彌陀佛狀跳進水裏，“撲通”一聲濺起一串水花，嚇住了浮在水草叢中的水鴨，“嘎嘎”的叫聲驚醒了一池水塘的幽夢。水塘裏炸開了花，有的小子愛紮猛子，猛吸一口氣潛入水裏，隻見水麵隆起一條由水泡串起來的“遊龍”，許是撞到了覓食的魚，一隻鯉魚騰地躍出水麵，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惹得棲息在水邊的翠鳥戰戰兢兢。紮猛子的小子還未出來，其他的孩子慌了神，開始喚他的小名，突地，對岸鑽出一個腦袋，那小子神氣十足地朝夥伴們吐舌頭。十幾個小子一起在池塘裏放肆嬉鬧，有比賽跳水的，有比賽憋氣的，還有做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動作逗夥伴樂的，整個池塘被攪得天翻地覆。

鄉下的少年，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可樂的節目一個接著一個來，河溝捉魚蝦，藕塘采蓮蓬，山坡打群仗，稻場滾鐵環，有時候玩渴了就去地裏偷西瓜，一幫人分兵作戰，有把哨的，有“作案”的，瓜到手後，力氣大的輪流用拳頭捶西瓜，年齡小的在一旁直勾勾地盼著分吃，一個個饞得直流哈喇子，吃的肚圓直打嗝。事後，也往往因個把不老練的家夥跟家長告密，我們不是被各自的老媽臭罵一通，就是被老爸抽幾巴掌屁股，灰溜溜地跟著家長去瓜農家道歉。也因此，我們還曾孤立過那些“不老練”的家夥，他們悔得眼淚吧嗒吧嗒直流，偷偷帶出家裏炒好的花生來討好大家。小孩子鬧別扭快和解也快，一眨眼又耍在一起了。

悠長盛夏，每日裏夕陽打著追光在身後趕我們回家。閃著綠光的流螢漫天飛舞，鄉村的夏夜影影綽綽。大人們飯後散步到稻場聊天，有人找來稻草往地上一攤，就地鋪上竹席躺下，也不怕睡著了被長蟲或者蜈蚣咬。隻見好亮好白的月色，繁星浩淼蕩漾，一條銀河橫貫夜空，煞是壯觀。漸漸起了露水，聊天的人們一個個散去，夜色靜謐安然，隻聽到遠處傳來幾聲狗吠響。稻場上睡覺的某個壯小夥子睡意闌珊，掏出口琴吹起了小曲，隻聽得月色下的灰牆屋瓦都忍不住舞動起來。

這是我少時鄉下盛夏裏的一組剪影。我喜歡二十多年的人生道路上那一段無憂無慮的恬淡時光。那時候，家家戶戶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特別的樸素，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清心寡淡，沒有太多的欲念和抱怨，靜候著一段相安無事的豐盈歲月。人們溫柔地欣賞生活，展露著樸素本身的美感。(王丹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