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新:生產隊的那些事兒

我童年的時候，正趕上“文革”末期。那時候，村莊叫大隊，鄉鎮叫人民公社。村裏的行政機構就是大隊，大隊發號施令的地方就是隊部，隊部房頂上安著一個大喇叭，大隊的“最高指示”就是從這裏發出的。

村裏每家每戶都安著一個小喇叭，和大隊的大喇叭相連接。每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大小喇叭就同時響了起來。先放上一段雄壯的《東方紅》音樂，或者是《大海航行靠舵手》的鏗鏘樂曲。然後，大隊長略帶嘶啞的聲音就呐喊開來：“全體社員同誌們，大家抓緊行動，準備上工了。”於是全村開始雞鳴狗吠、人聲鼎沸起來。女人們趕緊起來，快速做飯，安頓男人和小孩。男人們草草吃過飯後，就扛起農具走向指定的勞動地裏。

那時候，生產隊夏天忙農活，務弄家稼;冬天是修堤田，挖水渠，可以說一年四季，忙乎不斷。夏天男女老少齊出動，因為那時候掙工分，誰家出的勞動力多，掙的工分就多，年底分的糧食也就多。冬天修堤挖渠是重體力活，需要男勞力去幹，女人們可以送水、送飯，幹勤務活。冬天幹活的場麵是最壯觀不過了，隻見紅旗招展，男社員們一字排開，幹的熱火朝天。我小時候去幫母親忙見過那種場麵，現在仍然記憶猶新。多年以後，盡管人們對“農業學大寨”的做法頗有微詞，但我認為動員集體勞力去築堤修渠，對於發展農業灌溉是大有好處的。現在很多農村的堤壩、水渠由於年久失修，導致洪水襲來，堵塞河道，造成洪災。而且堤壩失修，對農業灌溉也很不利。

生產隊裏，夏天是個忙碌的季節，有時候我們小學生也參與其中。那時候地裏施肥有兩種形式：一種是施化肥。化肥由上級農機部門計劃供應，比較稀缺;另一種是施綠肥，成本低，花錢少，男女老少都能參與。漚綠肥就是在地上挖一個大池，注上水，把地裏的草割來，拋進去讓它自然發酵，然後從池裏麵舀出那種碧綠的液體(草酸)，澆在莊稼地裏，就是施綠肥。我們村東就有一個很大的化糞池，每年夏天需要割很多的草投進去。這個化糞池我們很不喜歡，每每路過總要遠遠地繞開，因為那股臭味太重了，很遠都能聞到。

有一年，村裏人手不夠，就讓我們每個小學生到地裏去割50斤青草，然後上交到化糞池那兒。大隊有專人負責稱重並登記，並給每家記工分。割草是個苦差事，那時候我們雖然每天放學後都要到地裏割草，但那是給自家養的兔子或豬喂食的，數量也不要求很多，隻要當天夠吃就行了。50斤青草的確是個硬任務，我下午沒有上課就去地裏了，割了一下午還不夠一大捆。等估摸差不多了，才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背到村邊化糞池那兒，卻發現很多同學早已完成了任務，坐在那兒歇閑。我割的青草一稱重，才不到40斤，怎麼辦?好在稱重的是我本家的一個叔叔，他照顧我，故意說了一句：剛好50斤。這才蒙混過了關。我私下問別的小夥伴，你們怎早早地割完了?他們偷偷地告訴我，草裏夾了很多雜草，所以就很快完成了任務。噢，原來如此。看來隻有我老實，專挑真正的青草割，所以速度就慢多了。

生產隊裏，秋天是個收獲的季節，也是最忙碌的時候。男勞動力每天早出晚歸，基本都在地裏收割莊稼。有時候，母親下地勞動，我們中午連飯都吃不上。每天下午一放學，我們就跑到地裏，幫助大人幹活。那時候地裏的勞動場麵頗為壯觀。比如掰玉茭棒子，大家一字排開，每人兩行，向前推進。完成了任務，才能允許休息。為了盡快幹完活，我們就幫助母親或者親戚一起掰玉茭棒子。盡管很慢，幹不了多少活，卻增添了大人們的信心。

秋天的打穀場是最熱鬧非凡了。全村的生產小組都在那兒收獲勞作一年的勞動成果。男勞力站在大場地上碾穀子，牽引著騾子或馬拉著很重的石頭碌碌，來回轉圈，碾壓穀穗，旁邊有人拿著長長的叉子，不斷翻騰。女人們則圍坐成一圈，打葵花餅子。她們一邊幹活，一邊談論著家長裏短，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有時候隊長看不下去了，就大聲吆喝一句：趕快幹活，不要盡顧說話。女人們就趕快低下頭幹活，但不一會兒就又說起話來。

這時候，我們小朋友是最快樂不過了。在場地上跑來跑去，相互嬉戲玩耍。或者跑到大人身邊，趁隊長或組長不注意，偷偷裝上一兜葵花籽，然後跑出場外，到家裏趕快掏出來晾在地上，然後跑回去再裝一次。如此反複，幾天下來，積攢的葵花籽居然不少，等晾幹了大概也有幾斤。當時，人們的一個普遍心理是，反正是公家的東西，不拿白不拿。後來我想，這大概就是人民公社之所以不能長久存在下去的原因吧!

在打穀場上，看隊裏有經驗的大爺揚場是最愜意不過了。隻見大爺將碾碎的穀穗連皮帶顆粒，用木鍬鏟上一鍬，迎風向上一揚，較重的穀粒就落在地上，較輕的皮屑就隨風飄到另一邊。這活看起來容易，真正操作起來並不簡單。它需要看風勢的大小，手掌的用勁力度，還有人站的方位，可以說是一個技術活兒。我曾經從大爺的手中拿過木鍬，試著揚了幾鍬，但效果並不好。我問旁邊的大爺為什麼揚不好時，他笑了笑說，“等你長大了，揚得多了，就知道其中訣竅了。” 我當時想，我長大後還不一定當農民呢!

生產隊裏，還有很多有趣的事，這裏隻不過摘取了其中的幾個事例。許多年以後，我對這些事情依然記憶猶新，它們就像電影中的某些片斷，經常在我的腦海裏閃現，並讓我永遠銘記那個特定年代，以及那個年代的一些人和事。 (張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