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新:風中的老屋
提起老屋,我的思緒又回到了兒時的年代,那個曾經令我魂牽夢縈的年代。
闊別老屋,已經26年了。在離開故鄉的26年裏,老屋的影子經常在我的腦海裏閃現,它時刻提醒我:故鄉永遠不能忘記。
說起老屋,它其實並不老,隻有三十多年的房齡,比起百年老屋來,或許不值一提。但在我的記憶裏,它就是一個永遠的根。
我家的老屋,隻有三間窯洞房。噢,對了,還有一個院子。這是北方典型的民居,這個民居,是那個特定年代的產物。
老屋始建於上世紀70年代中期。那時候,農村普遍貧窮,建不起高大的磚瓦房。於是一排排這樣的窯洞就應用而生了。
我家是一戶貧困家庭,用那個年代的詞來形容,就是典型的貧下中農。我祖父沒有給我們留下一處房產,導致我父母一直租住在本家的一個小窯洞房裏。
我就出生在別人的小窯洞房裏。一家五口擠在一起,非常狹窄、擁擠。好在父親在外當工人,一年四季不常在家。
打我記事起,父母親便有一個願望,那就是蓋起一處屬於自己的窯洞房。這個願望在1975年終於實現了。
村裏給批了一塊宅基地,在村北麵,靠近打穀場。我家在那一排窯洞的中間。
老屋是怎麼建起來的?我已然記不得了,因為我那時還小,記憶還很模糊。隻記得哥哥領我去看新房時,他指著三間窯洞說:“這以後就是我們的新家了。”盡管那時新房還沒有院牆和大門。
新房建起一年之後,我們就搬到了新家。我們終於有了自己的住處,一家人欣喜萬分,高興勁甭提了。
新家是有了,但家裏一貧如洗,什麼也沒有,隻是些必要的生活用品。我三舅看不下去了,回去和我姥爺、姥姥商量了一下,從我姥爺家拉來了一對大木箱,還有幾個醃菜的大甕。
有了新家,沒有門是不行的。於是我三舅又臨時組裝了一些柵欄,立在外麵,算作院牆,又拉來了一扇舊門安在那裏,算作大門。
記憶中,對老屋的改造,有三件事情值得一提。
第一件事情是蓋南房。農村民居除了正房外,還有南房,以及東西房,類似於北方典型的四合院。
我家蓋南房是在我上小學的時候。家裏積攢了點錢,開始合計著蓋南房。那時候我家買不起磚,蓋南房仍然用的是土坯。就是在空地上,拉來土,攙上麥芒和成泥,把泥用鍬鏟到長方形的木頭模子裏,摸平,晾幹,就成了一塊一塊的土積子。這項工程比較費事,在蓋房的前一個月就著手進行了。
村裏起房動工是大事,親戚好友都要來幫忙的。蓋南房的那天,我家很是熱鬧。眾人先用石頭壘起地基,然後再在上麵用泥壘土坯子。壘到一定高度後,開始上大梁(比較粗的木頭棍子),擺小椽(比較細的木頭棍子),然後鋪上枯杆,上麵再抹泥、封頂。當然這些活得雇用泥工、木工、瓦工等匠人,其他人都是幫手。我們小孩子們隻能打下手,諸如去供銷社買些煙、茶之類的活。當然是在中午或放學後,不能影響正常上學的。
我那時有個願望,就是把南房收拾成像別人家那樣的,既能住人,又能做飯的房間。但我家的南房隻是幾間能堆放雜物、糧食以及枯杆的小房,不是我想像的那種。這個願望直至我離開故鄉時,也未能實現。
第二件事情,是給正房鋪地、畫牆圍。我在新家窯洞裏住了好幾年後,鋪磚地的事情才提上議事日程。我父母又攢了點錢,開始著手給正房三間窯洞鋪地了。我們從鎮裏買來了些青磚,是正方形,比較薄的那種方磚。然後雇了個匠人,隻用了一天半時間就鋪好了地。鋪了磚地的感覺就是不一樣,人踩上去既平坦又舒服。而且掃地不再像過去那樣,灰塵飄得到處都是。
鋪地不久後,我家又開始著手畫牆圍了。那時候,農村家家戶戶都要畫牆圍。牆圍其實就是炕圍,這是北方農村民居獨有的特色。我小時候把村裏各家的牆圍看了個遍,誰家牆圍畫得好不好,心中都作了比較。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一個陌生人,母親介紹說:這是畫牆圍的匠人,讓我叫王叔。他大約40多歲的樣子,模樣長得怎樣,已記不得了。隻見他帶了很多瓶瓶罐罐,五顏六色的,都是顏料。還有毛筆,粗細、大小都不一樣,好多種。
看王叔畫牆圍,是我放學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小夥伴們叫我出去玩,也顧不上了。一有空,就蹲在一邊,專心致誌地看他畫,偶爾打打下手,比如遞遞顏料,或者筆什麼的。家務活也顧不上去做了。隻見他手中的筆,非常神奇,幾筆下來,就勾勒出一幅花,或者一幅風景。我那時正癡迷於《西遊記》的小人書,對孫悟空情有獨鍾,就讓他在西側房的牆圍上,畫了一幅“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畫麵。這之後,我常常一個人拿白紙蒙在上麵,學著畫孫悟空的人物,然後塗上色彩豔麗的廣告色,很是好看。拿到學校,居然有很多同學喜歡,願意出五張白紙換我一幅孫悟空的畫像,我很是自豪。也就是從那時起,我學會了用扁平的筆畫牡丹花,後來我家的窗花就是我一直畫的。從那個匠人身上,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同時也激發了我對美術的興趣和愛好。
第三件事情,是給房屋做家俱。我家住的窯洞,一直沒有一件像樣的家俱,尤其是沒有一個寫字台。我放學後寫作業,往往是在炕上放一張小桌子,然後盤腿坐在炕上,爬在小桌子上麵寫。寫得時間長了,腿會酸疼發麻,很不自然,所以我迫切需要一張寫字台。這個願望在我念初一時,終於實現了。那年母親用種地收入的錢,買了一些木料,然後讓我三舅鋸成了一塊一塊的木板。那時候,農村還沒有用上電鋸,鋸木頭往往是把木棒捆綁在大樹上,然後兩個人用大鋸來回拉扯。這活兒幹起來很辛苦,也很費時,但沒有其他辦法。
做家俱時,母親又雇用了另外一個木匠。雖然我三舅也是木匠,但他做出的家俱比較笨,不好看,所以沒有用他。我首先讓木匠給我做了一個寫字台,帶抽屜的那種,很洋氣。我母親又做了一對中衣櫃,帶底座的那種,在當時也比較流行。
家俱做好後,母親又請來油漆工,給家俱上漆。我從那時候起,知道了油漆家俱的程序。先在家俱上打上白色的膩子,等幹了後用沙布打磨平整、光滑,然後上色,最後才是上亮漆。我們那時候讓油漆工在家俱上畫了一些木紋,很像天然的木紋形狀,這在當時很流行。家俱上好漆後,便變得油光發亮了,很是喜人。我家也終於有了新家俱。我每天放學後,都要跑進家,先到寫字台那兒看一會後,然後才坐下來,開始寫作業。
在老屋,我整整住了十多年。在那裏,我度過了愉快的童年和少年時代。老屋給了我很多愉快的時光,老屋也給了我曾經的幸福生活。
在一個北風蕭蕭的寒冷冬天,我獨自一人離開了老屋,離開了我曾經生活過的老屋。當時什麼也沒有帶走,隻帶了幾本我學習用的書籍。包括我心愛的寫字台,也都留下了。
在風中,當我最後一眼遙望老屋時,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此次作別,不知何時才能回來?真的,自那次離別後,我就再沒有回到過老屋。
離開了老屋,就等於離開了故鄉。離開了故鄉,老屋就成了我記憶中的風景了。
但那道風景的老照片,卻永遠珍藏在我的記憶裏,而且永不褪色。 (張建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