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失:粉扇流瑩合歡花

小時候上學，走過一條路，路的一邊是高大的法國梧桐，碩大的葉子在夏天形成天然屏障，阻擋住讓人眩暈的毒熱陽光。另一邊的樹，開著粉色的傘狀花朵，並不認識，隻覺得那一朵朵撐起來如小傘的花兒，美得不像話，霓裳羽衣，空靈似妖。於是寧願舍棄法國梧桐，走在另一邊的大太陽底下。

後來知道它叫合歡花。“合歡”兩個字，讀出來就情深深、意綿綿，纏綿、繾綣、不舍。但凡美麗的精靈都有傳說。傳說在古代，合歡樹叫作苦情樹，並不開花。一個叫粉扇的女子，苦等考取功名的夫君回家，等到青絲變白發，也沒有等回夫君的身影。死前發誓：“若夫君變心，“苦情”開花，夫為葉，我為花，花不老，葉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歡!”於是，“苦情”開花變合歡。

你看，夫君變心，女亦心癡，並未詛咒夫君有何不好的下場，仍願“一生同心，世世合歡”。一入夏，合歡花就拚命地開，拚命地開，仿佛趕著去赴死似的。七月流火，粉扇流瑩，明知是死，可還是心甘情願地開呀開，開到荼靡，開到絢爛，近乎奢侈，接近張狂。為一季，拚盡一生的力量。為一個人，抵死纏綿不休。

合歡花的盛開，永遠是一副小鳥依人、我見猶憐的樣子。大片大片的翠綠葉子，羽毛一樣輕的花兒，顫巍巍地立在那裏，像一隻蝴蝶，仿佛你輕嗬一口氣，它就會落下來。從前看到描寫雪花的詩句“一片一片又一片”，而合歡，是“一扇一扇又一扇”，一朵朵像打開的小扇子，盡力地張開，那麼飽滿又那麼羞澀，緋紅嬌嗔，含羞帶怨。遠遠地望過去，隻覺得雲霞相蔚，錦繡如團，撩動著心扉。到近了，卻發現，原來它如含羞草般，晝開夜合，太陽一下山就收攏翅膀，斂盡芳心不向人。

饒是她開得這樣認真純粹，以絕決的心，去赴一場愛情的盛宴，然而再合歡，也會分離。盛裝之後，就要退場，像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

看一朵花其實最不想看的就是它的凋落。那麼緋紅靈動的樣子，仿佛永遠不會凋落，一叢一叢渲染著，整個夏天都嫵媚了許多。卻轉眼落英繽紛，一朵一朵，風一吹，就掉了。流著淚，落在地上，清醒地看著生命離開、愛情遠去，剩下一地潔光片羽。

凋落，是一件多麼讓人心碎的事情。比盛開更容易讓人傷感心碎。就像那些破碎的愛情、流逝的水、易逝的春光……

然而春光遠去，愛情遠去，合歡花卻留了下來。

《神農本草經》說：“合歡，安五髒，和心誌，令人歡樂無憂。”你看，那個叫粉扇的女子，她死了，凋落了，卻化為花，成為中藥，治愈為情所傷的人，讓抑鬱憂傷遠離，讓虛煩不安不再，讓失眠疼痛消失，讓人歡樂無憂。

我多麼喜歡這個“苦情開花變合歡”的美麗傳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