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濤:故鄉的炊煙
打從有記憶起,我就喜歡上了故鄉的炊煙,喜歡故鄉炊煙撲鼻的純樸和彌漫,喜歡故鄉炊煙升起的寧靜和婉約,喜歡故鄉炊煙飄蕩的空靈與簡單。那飄飄嫋嫋的炊煙,牽出了我對故土的縷縷深情,也使我思鄉的心靈恬靜舒適。
趁著礦上停產檢修,我帶著老婆孩子回到了故鄉,一個坐落在川東北大山裏的普通小山村,親密的擁抱了久違的故鄉炊煙的味道,魂牽夢繞的情愫從夢中回到了現實。因為,那隻有柴灰才能孕育的香味,那是煙火的味道,是人間的味道,那是隻有在故鄉老家才有的特殊的味道。
清晨,我漫步走到村口時,往往突然被從樹林裏飄出的炊煙驚住了腳步。多麼親切的炊煙,熟悉的味道。很多年不見了,再次喜悅相逢,它縹緲似夢,讓我恍若穿越時空,回到了兒時的記憶裏。
在很多關於故鄉記憶裏,故鄉的炊煙是最早升起的一縷溫暖。冬夜裏,每當雞叫過三遍,勤快的母親便起身點亮煤油燈,為去趕街賣農副產品的父親做一點兒麵湯。擀麵杖響起時,灶膛裏的柴火也點燃了,那一道躥出煙囪的炊煙,慢慢地覆蓋在屋後的池塘,房前竹林的上空,升騰起鄉村的又一縷希望。
父親要早早地起床,把自留地裏的菠菜、舍不得吃的雞蛋、曬幹的核桃等農副產品送到十五裏地之外的店子鄉街道上,或者三十裏之外的曾口鎮上,如果想賣個更好的價錢,再或者到四十多裏遠的巴中縣城裏,以最快的速度賣掉然後急急的趕回家來,這樣才耽誤不了去地裏幹農活。趕集賣東西,隻是為了補給家裏頭一個個長大的孩子們穿新衣和上學的費用。
麥苗上的霜,溝溝坎坎中的雪,河溝裏厚厚的冰,訴說著冬天的寒冷。喝下一碗母親用米湯水和白蘿卜熗鍋的湯,星光砭人的寒夜裏身上會溫暖一些。遠處村裏的狗叫聲,此起彼伏的雞叫聲,誰家的煙囪也跟著升起了一縷帶著火星的炊煙。半路上,不知哪家的牛棚裏燃燒著火光,準是今夜又有小牛犢降生了,喂牛的老人一定又是一夜守護著小牛犢,為那幼小的生命生火取暖。牛棚的爐火上燒著沸騰的開水,父親背著沉重的竹背簍“吭哧吭哧”經過牛棚時,打盹守著的老人驚醒過來,叫住父親喝上幾杯熱茶水暖暖身子。在父親娓娓道來的話語裏,故鄉的炊煙是溫馨又充滿質樸的。
兒時,我們撒歡兒玩,十幾個赤著腳丫子的孩子,挽起褲腿去河裏捉魚,去樹林裏上樹掏鳥窩,去楊家大祠堂四四方方的院壩裏玩遊戲,慢慢籠罩下來的黃昏也沒有打消我們忘情的快樂。隻有母親的喚歸聲和炊煙一樣升起,我們會來不及穿上鞋子,邊跑邊看屋頂上的炊煙,才感到肚子已經餓得扁扁的。看到房頂飄出淡淡的炊煙時,總是不自覺地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因為我知道那淡淡的炊煙是母親的無聲召喚。
回到家,來不及洗手,我就端起土瓷大碗喝著飄著菜葉的稀飯,包穀麵的貼餅子也能美美地吃上三五個,直到吃得肚子圓鼓鼓的,然後又到熱鬧的大院壩子裏繼續和小夥伴們瘋跑瘋玩。後來我到鎮上讀中學,有時候一周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遠遠地看見村莊周圍的樹林裏彌漫的炊煙,那種思鄉之情和接近故鄉的感覺是如此迫切,故鄉的炊煙是那樣的甜蜜。
黃昏後,故鄉的炊煙都飄到了村外的樹林裏。“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年輕人會打著扯豬草、撿柴火的由頭,相互邀約悄悄來到有炊煙的樹林裏,趁此機會見見自己中意的人兒。打記憶起,我家屋後的單身漢隔房舅舅總是在早晨和傍晚靠在自己家堂屋的門檻上吹起那支竹笛,幽怨的笛聲迷離,能傳到河對岸的鄰村,增加著夜的幽深。我們又在炊煙和月光裏玩著百玩不厭的遊戲,故鄉的炊煙是多情而又浪漫的。
我工作後離開了故鄉,最想念的是故鄉的炊煙。無論走到哪裏,走出多遠,故鄉的炊煙總是牽著我的思念。多少次在夢裏,攥緊的拳頭仿佛都若有若無的抓住了家鄉的味道,夢醒時分,心情總是無比的惆悵。每一次離家前,母親都在低矮的灶屋裏給我煮雞蛋、炒花生,還有家裏人舍不得吃的臘肉、臘香腸,我就坐在灶膛邊,靜靜的看著母親在灶前生火做飯的忙碌身影。故鄉的炊煙飄滿了院子,籠罩在房前屋後,炊煙的味道是嗆人的。此刻,不知道我和母親的淚水是被煙火嗆出來的,還是用煙火來掩飾心裏的離別憂傷。這時候,故鄉的炊煙是無言的親情與溫暖,散發著母親的味道,久久的回蕩在我的心裏,伴我遠行。
每次匆匆離家,然後急急歸家,如今我離開故鄉已有十三年,已過不惑之年。每次再回家時,總是怯怯的。離開故鄉再回去時,奶奶、爺爺,還有我深愛的父親已經長眠在故鄉的林地,看著我長大的鄉親老人們,每次回去都有人永遠不能再和我蹲在牆角聊天,用親切的鄉音呼喚著我的小名,冬日暖暖的牆根下顯得有些落寞。那種數著日子盼著回家的心思,不再像從前一樣強烈了。這時我才體會到“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心境。故鄉的炊煙又是如此讓人揪心和茫然。
此時此刻,我又一次站在村口的蘋果樹下,故鄉的炊煙又嫋嫋地升起,暖暖的、柔柔的、輕輕的、淡淡的,還有那些熟悉的和陌生的味道,都一股腦兒的襲向了我,讓我情思綿綿,如夢如幻。此刻,我也想變成一縷輕柔溫馨的炊煙,永遠飄在故鄉的上空,彌漫在故鄉的樹林和暮色裏,沉醉在故鄉的懷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