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民:挑腳價
雖然時間飛逝,但歲月的記憶卻永不泯滅。 ——題記
上世紀七十年代,距礦區十餘華裏的一個山腳下叫四塊田的地方,有一口村辦煤井,年產煤十來萬噸。此處不通公路。每天從煤井產出的煤,要通過人工肩扛背挑到我們礦,再由貨車集中外運出售。於是,礦裏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幼便瞅準機會加入到了浩浩蕩蕩的運煤大軍。這是非常難得的一個補貼家用的途徑,雖然每挑一公斤煤的運價隻有一分錢的收入。礦上的人把這個行當叫做挑腳價。
從礦裏到四塊田,要翻山越嶺近半個小時,最後才下到峽穀裏的小窯井口。那時的人家通常隻有一個人上班掙錢,其餘的人幾乎都要加入到挑腳價的行列。為了早攬活、多挑煤,往往雞鳴頭遍就要起床,肩扛籮筐,手打電筒,三五成群地出門上山。遠遠望去,猶如電影《閃閃的紅星》裏麵的夜行軍隊伍。有時,正沉浸在甜甜的美夢之中,隻要床頭的鬧鍾一響,就得睡眼惺忪地起床,披星戴月地上山。因為,別人不會等著你。走到目的地,頭上的天才泛魚肚白。挑了一趟煤返回家之後,趕緊將籮筐換成書包急匆匆地趕往學校。尤其是寒暑假,大半個假期的美好時光都會灑在茫茫的山野。
小窯井口開絞車和掌秤的是礦上去幹零工的嫂子,個子高挑,嘴也厲害。然而,去等著裝煤的還得要她照看著。不然,你很有可能英雄白跑路。凡是挑腳價的人,均要在她那裏先拿票,然後才能裝煤,過秤。無論你是多大的人物,照樣排隊裝煤。從井裏運出一小方煤車煤,就那麼幾分鍾時間,方煤車就被傾倒一空。整個煤場壩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你還沒下到山腳,就會聽見煤場壩嘰嘰喳喳,恍若養了一院壩早起的雀鳥。人們似乎沒有一點困倦的感覺,哪怕好些人尚未洗臉,眼角還粘滿眼屎,照樣地精神抖擻。
人們挑著一擔一擔的艱辛與收獲,頭頂清霧和露珠,或小跑或慢慢前行在荒野的山道上。十來分鍾後,前行的人們就需攀越一座陡峭的山崖。這是從礦上到煤井的必經之路。崖高約三十餘米。不知什麼時候,人們在其陡峭的崖壁上開鑿出了一道彎彎曲曲的石梯。石梯的中段有那麼幾道梯步隻能放下一隻腳的前掌,人們叫它為陡坡。左麵是坎,右麵是壁,稍有不慎就會連人帶筐掉下崖去。每經過此段,人們就會更加謹慎小心,就會齜牙咧嘴,咬緊牙關,將煤從山腳一口氣擔上山頂。即使你此時汗如雨下,也必須百米衝刺。因為這幾十米的山道沒有歇腳之處。下山的人們每到此處,都很自覺地靠旁讓道。有時,目睹老小或者體弱者戰戰兢兢地挑著重擔越過陡坡時,會立時扔下籮筐,伸出援手給幫扶一下。不管是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相互沒有客套話,更無感激之言,就跟腳下的泥土一樣樸實。
煤被挑到礦上固定的堆煤場,再次複秤確認,月底結賬兌現。你若短斤缺兩,在煤井發的煤票就不會給你加蓋複秤人的私章。雖然他長得斜眉吊眼不受看,私章也不清晰,也沒法,這是規矩。這趟下來無論你再辛苦,也是白搭。一個月的光陰很快就過去了。當把辛辛苦苦積攢一月的煤票,兌換成新嶄嶄的十幾、二十元的現鈔時,個個臉上都堆滿了笑。特別是我,那兩天猶如過節。因為,又可以買上一兩本作畫的書或是幾支繪畫筆了。
時過境遷。三十幾年過去了,四塊田的小煤窯早已資源枯竭閉坑淹井,荒草萋萋,留下歲月的幾多滄桑。幾年前攜家人再次踏走這十餘華裏的山間小路,已經無法走通。有些路段的山草已沒過腰身,辨不清路在何方了。然而,正是這條彎彎的、窄窄的山間小道,寫滿了老威煤人的艱辛和清苦。也正是一副副堅韌的鐵肩,在相互鼓勵和幫扶之中,挑出了一個個幸福的家庭,磨練出了煤礦人不屈不撓的剛毅秉性和吃苦耐勞的昂揚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