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過年的趣事

一年過得忒快了，轉眼之間春節又要到了。

窗外下起雪來，紛紛揚揚的。樓前樓後的鄰居們都在忙碌著，有的擦窗子，有的掃院子，有的洗衣服，有的澆花草，有的燉紅公雞;唯獨我站在窗前觀看這雪景，聯想到年的熱鬧，心情頓時激越、頓時寬廣。我的思緒也飛到了田野、故鄉的土房、石路上了。

我的故鄉過年有這樣的風俗，就是年前10天，選個雙日，打掃房子，清理衛生，置辦年貨。

土房子打掃起來挺費勁的，要在一個竹竿上綁上掃帚，站在木梯子上來回掃，使勁兒需均勻，勁大了不行，小了不行;大了土牆上會出現劃痕，小了土牆上黑黑的灰塵掃不掉。這樣的活都是大人幹，小孩子們隻是站在一邊看熱鬧，有時給大人遞遞擦布，端端水盆。屋裏盛糧食的倉、甕是不掃的。倉、甕頂上的塵灰多了，倒是有厚重之意，若掃掉了，就寓意過日子輕浮了。

掃完屋，接著就要洗衣裳，刷桌、椅、門、窗。故鄉是山區，用水挺難。到了旱季，滴水貴如油。記得小時候天一亮，我就和鄰居的大虎、三牛、胖墩一起到村外三裏地遠的水井，用地排車拉著大鐵桶去裝水。井深有十米左右，從井沿往下看陰暗暗的，看不見水。水井周圍結了厚厚的冰，很滑。我們分工明確：我用鐵鍁鏟冰，三牛用粗木棍支撐車和鐵桶，大虎用長長的井繩拴住水桶，從深井裏提水，胖墩就把大虎從井下提上來的裝滿水的桶，使大勁倒入地排車上的鐵桶裏。一連倒入20桶水，就完成裝水的任務。我們一上午拉四趟水，一家分一大鐵桶。一大鐵桶水能裝滿兩大缸，年前的洗洗涮涮就足夠用的了。

故鄉還有一風俗，做年飯，要找新過門的媳婦來幫忙。大虎的嫂子是新媳婦，長得俊俏，皮膚細膩，做針線、飯菜樣樣在行。她就成了村裏的紅人。一家讓她幫著攤煎餅;一家讓她幫著做年糕;一家讓她幫著做燒餅;一家讓她幫著做衣服。大虎的嫂子笑吟吟的，不嫌累也不嫌煩。這可急壞了她的老婆婆。“虎，來，快叫你嫂子去，叫她回家洗衣服。”“不去，不去，衣服都洗完了，還洗啥?”“洗啥，洗啥，你這個混小子，你說洗啥，洗你穿的髒衣服。”大虎不理睬他娘的喊聲，跑到街上玩兒去了。

太陽落山了，大虎的嫂子累得腰酸腿疼，剛一進家，就見婆婆沉著臉生氣，“娘，看你不高興。”“你一天不著家，光給人家忙活，你還是我的兒媳婦嗎?”“娘，你別生氣，鄰居街坊，哪有誰用不著誰的?我明天就在家幫你做年飯。”“再不快做，過年就吃不上了。”天剛亮，大虎的嫂子就生起爐子，刷鍋、洗盆、洗紅棗，剛想揉麵團，隻見左鄰右舍的大嬸、大嫂們來了。“你們怎麼來了?”“興你幫俺們，不興俺們幫你。”“你們又不是新過門的媳婦?”“俺們都是老媳婦了，要不幫你，你老婆婆就不讓你吃飯了。”“哈哈，哈哈……”大家邊幹邊說笑，不一會兒的工夫，年糕就做好了一麵板。大虎的娘見了樂得合不上嘴，直誇兒媳婦好，會做事。

童年時，家裏生活不富裕，一年到頭隻能吃上一回米麵摻著麥麵帶棗的年糕。至今想起來，仍覺得甜澀爽口。尤其是大虎的嫂子做的年糕，又軟又黏又香，我們街坊鄰居的小孩都吃過，那熱鬧的情景美極了。

年飯置辦得簡單，無非是攤攤煎餅，蒸蒸年糕、窩頭，烙一些燒餅。之後，還要買些過年用的必需品。

故鄉在山溝裏，山連著山，交通不便。老家整個村裏隻有一個供銷點，全莊二百多戶人家，隻靠這個點供應鹽、醬油、醋、酒、鹹魚等，稱鹽打醋買酒要是多了，是買不到的;到了年跟前，排隊也買不到。那就要到12裏地外的柴村集上買。那時候沒有塑料桶，盛醬油、醋、酒都是用玻璃瓶和泥罐。把玻璃瓶、泥罐裝在一個大竹筐裏，一大早，提著竹籃就到集市的攤位上去購買。我和三牛、胖墩一起去的。回來的路上，天下起了大雪。路窄地滑，三牛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他的酒瓶摔壞了，四瓶酒全流在地上了，急得他“嗚嗚”地哭。這可咋辦，酒是他家年後招待親戚用的。三牛的爹又嗜酒如命，三牛回家如何交待啊。“把咱倆的勻給他。”“不行，俺爹也好酒。”到家後，我隻好把我籃子的四瓶酒送給三牛了。去年，三牛見到我，還提起此事，一直在心裏感激我。

胖墩的爹在山西的煤礦搞運輸，一年就回來兩次。一次是他給老母親過生日，一次就是過年了。“臘月二十三，到春節還有七天。”一過了二十三，胖墩的奶奶就到橋頭上張望，見小孩就說，俺家的娃快來了，他帶好多糖，到時給你吃。可等到大年二十九，還不見胖墩的爹回來，可急壞了胖墩的奶奶和他娘。街坊鄰居的大娘大嬸，就到胖墩家勸說，說別著急，別著急，可能是回家過年的人多，車票難買。大夥兒正說著，隻聽胖墩一聲大喊，俺爹回來了。胖墩的娘飛跑出去，笑得兩眼直冒淚。胖墩的奶奶舍不得吃糖果，裝了好多小紙包，分給鄰居們。我至今仍難忘那帶有黑芝麻的酥糖餅，那是我吃過的最脆最甜的糖果了。

到了大年三十，家家一大早就貼上紅紅的對聯，我們這夥小孩兒，就放鞭炮，放滴滴花。到了晚上，就跑到胖墩家看電視。那時，莊裏有電視的人家稀少。胖墩的爹在外搞運輸，掙了不少錢，是莊裏買電視最早的人家，電視是黑白的，12英寸。胖墩家的堂屋裏站滿了人，胖墩的奶奶和他娘，就忙著給大家倒茶水。因電視屏幕又窄又小，站在後麵的人看不到節目，隻能聽聽聲音。胖墩的爹大聲咋呼，讓在前麵站著的小孩們坐下、蹲下。這樣，後麵的人就能看到電視畫麵了。屋裏人多，難免有人抽煙卷，有人咳嗽，屋裏頓時聲音雜亂，聽不到電視的聲調了。這不算啥，那時電視接收節目要用室外天線。突然，綁捆在石屋房頂上的天線被大風刮歪斜了。電視的畫麵呈現出一片片雪花，屋裏看電視的人急得都跑到院子裏，爭搶著上房頂扶正天線，等大家把天線扶正了，電視裏的熱鬧畫麵也沒了。人們在歎氣聲中，紛紛回家了。

小孩子們回家後，就吃餃子，向父母要壓歲錢;年初一，紛紛跑到街上，揀拾沒響的鞭炮，然後，就比誰穿的衣服好看，誰吃的餃子餡好，誰的壓歲錢多。大人們不管小孩子的嬉鬧玩耍，而是到各家拜年了。年初二，就開始走親戚;年初三、初四、初五也走親戚。年初六就在街上看跳秧歌的、踩高蹺的、舞獅子的，戲台上還有唱梆子腔的。過年熱鬧的場景一直延續到正月十五。

現如今人們的生活富裕了，過年不再為買不到年貨而煩愁了。城裏人的年夜飯也有的不在家吃，而是到飯店，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飯。這也許是對過年的創新吧。但我還是留戀童年時在故鄉過春節的情景，總會記起街坊鄰居間相互支持、互相幫助、相互關心，和和睦睦、其樂融融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