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奇:樂王
這座現在年產一百八十萬噸原煤的國有大型煤礦,是二十年前投產的。當時煤炭市場不景氣,偌大的礦區,隻有三百多職工不緊不慢地幹些掃尾工程,在這裏聞不到一絲文化氣息,他們除了幹活就是睡覺,寂寞的人們感覺像是在住禁閉。
我被分配到這個礦當工會幹事,負責文體宣傳。那天機關幹部開會時,從圍牆外隱約傳來一陣嗩呐聲,我靜下心,費了很大的勁兒辨別出是《南泥灣》。節奏感很差,換氣又不在位置,聽到這不成調的嗩呐聲,我這個工會幹事興奮不已。
沒等到散會,我便迫不及待地繞出圍牆,循著嗩呐聲在一塊田地邊見到吹奏者。他有五十多歲,自我介紹說:“我姓柳,是礦上的茶爐工,從外礦調到這隻有幾天。”
我說:“柳師傅!咱礦上正需要你這樣的文藝人才,以後請你多幫忙。”
老柳爽快地回答:“中!中!有事打個招呼就行。我是茶爐工,活兒不累,有的是時間。”
我讓他進城買了套鑼鼓,召集愛好者抄起家夥練了起來,他們敲得雖不靠鑼鼓經的套路,卻給寂寞的礦區添了些聲色。
從此,礦上有慶典活動,我和老柳打個招呼,他就帶著人熱鬧起來。那天,兩名青年工人應征入伍,淩晨四時就要走,他領著那班人,頂著寒風提前一小時就在礦門口熱鬧起來。老柳鼓著腮幫子,搖頭晃腦使足勁兒吹。那場麵就像是國家出動了三軍儀仗隊,老柳已成為職工中的“樂王”。
工會首次組織元旦文藝晚會,職工出演的節目談不上藝術,隨便湊個熱鬧。老柳最認真,不知他從哪兒借了套戲裝衙役服,也不知誰給他畫了個衙役臉譜。他一出場,觀眾就鼓掌喝彩,老柳給觀眾來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又是一陣掌聲、笑聲。他斷斷續續的吹奏《南泥灣》,觀眾鼓掌要他返場,他實在沒有新段子獻給觀眾,就到台前又給觀眾鞠躬答謝。
第二天,他硬要請我客,說是感謝我讓他上了大舞台。我不去,他說瞧不起他,我隻好跟他去了礦區一家小吃店,一人要了一碗一塊五毛錢的拉麵,我付款他硬是不讓。
過了幾年,煤炭生產有了好轉,礦井職工達到三千多人。礦工會購置了燈光、音響,招收了二十多名俊男倩女,成立了職工文工團。此時老柳“樂王”的角色顯得不那樣重要了,他的那班人馬再也派不上用場。
那天,老柳告訴我:“礦山通知他辦理退休手續,明天就可以不上班了。他想到俱樂部義務看門,好打發退休以後的時光。”
他的要求我不好答複,就支支吾吾地回答:“您在礦上受了一輩子累,退休了還是回老家享清福好!”
我征得領導的同意,把工會早已無用場的一把舊二胡贈給他做留念。
老柳住俱樂部的請求沒有實現,我覺的愧對老柳,更不該的是,我還吃過人家的那碗麵條。
老柳離礦以後我才知道,他的老伴早就病死了,上初中的女兒又患絕症去找她的媽媽了,就留下了老柳孤苦一人。
老柳以前不愛好吹拉彈唱的,自沒了女兒才開始吹嗩呐以減輕心裏的苦惱。他原先的工作單位就在他老家村口,因不願意在家看到舊物傷情,就要求調到這個礦上。這情況他很少給人說過,我也沒有問過他的家庭情況。
再後來,我也退休了,搬到市裏去住。一次在街上遇到一個礦友,問起老柳的情況,他說隻知道老柳退休後,到一家個體廠子裏看大門,再後來就不知道他的去向了。
老柳的嗩呐聲一直纏繞在我的心裏,我雖然退休五年離別了礦山,但當年樂王的嗩呐聲好似還在耳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