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敏:送不出去的康乃馨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二十六年了,時間流逝的久遠,關於母親的記憶,如同她的影像模糊得隻剩了一團影子。
母親如果健在的話,今年應該五十八歲,屬兔的。
關於母親的記憶,多是從姥姥、舅媽口中得知,因為母親去世那年我實在太小,年僅九歲,一些事情我不是太懂。
姥姥提起母親,總是抑製不住“孩子隻有自己的好”的驕傲,說母親如何的漂亮,做事如何的精細。說著說著由自豪到悲傷,又忍不住哭罵起來,罵她年紀輕輕舍下老撇下小棄我們而去。我曾翻看過那些年代久遠的黑白照片,沒發現母親美的是多麼的脫俗,隻是覺得她有著那個年代村姑所有的健康質樸的美。
母親的脾氣很急躁,這個印象一直保存在我的記憶裏。因為有一次不知道什麼事情我把她惹急了,她拿起一根帶刺的荊條追著我打,手起之下那根荊條掃過我的眉頭,於是鮮血淋漓,我的眉毛下麵至今留了一個小疤。
母親的壞脾氣在舅媽的口中也得到了證實,農閑之時家家戶戶都會自己攤些煎餅以備急用,母親在攤煎餅時如果因為燒鏊子的人把火燒得不均勻,煎餅揭不完整碎成一塊塊的,她會生氣地把糊子丟得到處都是還不住地訓斥人,以至於給她燒鏊子的姥姥總是戰戰兢兢。
母親的脾氣雖然不好,但極善良極具正義感,做事情力求完美且以理服人。那個年代要飯的人經常討上門來,母親看到像我一樣大的小孩子跟著,除了給大人一口吃的外,還要拿出給我和弟弟的稀罕吃食給他們。
姥姥和舅媽之間有了間隙,舅媽總是會找母親傾訴與婆婆的隔閡,母親認真聽後覺得是姥姥的無理與不是,她會毫不留情地責備她的母親,給弟媳主持正義。
母親病逝死於腦瘤,大概一些往事在她的心裏、腦子裏永遠揮之不去,抑鬱成疾吧。那年母親三十二歲,我九歲,弟弟年僅四歲。
母親病危的前一個晚上,鄰居把我和弟弟領到了他們的家中住了一晚。到了早上,大人們說母親不行了,讓她再看一眼孩子吧,我和弟弟伏在她的床邊,輕輕喚著“媽媽”,她努力微微睜開眼睛看了我們一眼,想說什麼可終究隻是歎出了一口長氣,指指自己的心口擺了擺手——她不放心我們啊!然後闔然長逝。
母親的葬禮上,兩個年幼的孩子行著孝子的禮儀,我和弟弟打著旌幡,一身縞素裹著我們小小的身軀。那口朱紅的棺材徐徐放進墓穴裏,在鄰居大伯大媽的攙扶指點下,我和弟弟一叩三拜學著大人的話,一聲聲“媽,您走好!媽,別牽掛我們!”讓在場的父老鄉親無不心碎,潸然落淚。
世上最疼我們的那個人去了,童年時代的創傷使我的性格變得孤僻冷傲,看到同伴在媽媽懷裏撒嬌,我倔強地別轉頭去咽下淚花,像一株沙棘頑強而孤傲地盛放在荒漠。
母親永遠地葬在了遙遠的東北那片冰冷的黑土地,以至於逢清明節掃墓時我都無法為她的墳塋培一把新土。媽媽,您臥在那遙遠的異鄉,您冷嗎?孤獨嗎?
母親一別二十幾年的時間裏,吝嗇得從未出現在我的夢中,也許是不想讓我過分思念吧。唯有我身懷六甲要做媽媽那年,晚上我夢見了母親,她飄飄忽忽來到我的床前,手裏拿了一個大大的包袱,輕聲說:這麼多年我從未來看過你,知道你很好,我就放心了。現在看你身子一天天的重了,知道該需要這些東西了,這些都是做姥姥的該給外孫準備的!說著就一件件往外拿小棉襖、棉褲、小被子,我哭著大聲說:媽!媽!我可見到你了,為什麼你不來看我?我伸開手就想往她懷裏撲,誰知她閃身飄然離去,我大哭著從夢裏醒來,原來什麼都沒有,隻有淚水濕透枕巾。
直到今天,看到母女相擁走過街頭,看到與母親年齡相仿的大媽,我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羨慕那些年已不惑還在母親麵前備受嬌寵的姐姐們,有媽真好!願天下所有做兒女的在父母健在時好好盡自己的那份孝心,不要留有“子欲養而親不在”的遺憾。
五月的街頭,空氣裏彌漫著母親節的氣息。我走進一家花店,捧起那束叫作康乃馨的花細細地嗅,一股馨香透過那細碎的花瓣直沁入心脾。我輕輕地重新把它們放進花筐,因為我知道,那是一束永遠送不出去的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