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廣平:縈繞在青海湖畔的記憶
《華亭縣誌》革命烈士名錄:裴和平,男,漢族,東華鎮西關村陳家溝人。生於1956年3月,共青團員。1975年1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戰士。1978年11月3日在青海省剛察縣執行任務時犧牲。
——題記
我們是一對好兄弟、好夥伴。可你卻很早就飛走了,飛向那遙遠的青海湖了。
我們都生在很窮困的農民家庭,你比我過早地飽嚐了生活的艱辛。你的父親年輕的時候,在內蒙黑山煤礦當窯工,由於長期在井下惡劣的環境中勞動,落下了矽肺病。六十年代初生活緊張的時候回鄉務農了,但他不能幹重活兒,煤礦不僅摧垮了他的身體,更重要的還染上了賭博、酗酒等惡習。他經常為錢打打鬧鬧,你的母親和你們成了他的出氣筒,挨打受罵是家常便飯。本來就貧困的家庭,經父親這樣一折騰,就更雪上加霜了。你在八歲的時候,過繼給了你的二叔,為的是逃脫父親的責罵和給二叔頂門立戶。可是,你的二叔又是一個殘疾人,僅能做一些簡單的農活,根本就沒有能力操持家務。你的奶奶是一位慈祥的小腳老太太,對你嗬護有加,使你感到了人世間的溫暖。我們所在的村莊依山而建,台階上台階下的,你的家和我家隔一個台階,我們相聚的時候要繞一圈子,你過繼給二叔以後,我們是台階上台階下的,喊話也能聽得到。為了上下便利,大人們在崖邊挖了一些小台階窩兒,把我們連在了一起。你的爺爺以前是泥瓦匠,據說縣城好多建築都是他的傑作。我們在少年的時候,他已是古稀之年了。老人家的模樣我至今還記得,鶴發童顏的樣子,很幹煉、整潔,常逗我們樂。他說我是薛仁貴的後代,我也不知道薛仁貴是誰,以為老漢是在嘲弄我哩。老人家的院落前廊後庭、雕梁畫棟的,很是氣派,是莊裏唯一有玻璃窗的人家。養鳥、養花、養蜂,滿院都是春風。冬天的時候,老漢就聚集左鄰右舍吼秦腔諞閑傳,滿院是笑聲,你也因此變得活潑得多了。
你長我兩歲,我們卻在一個年級上學,你總是像大哥一樣地關照我。冬天天麻麻亮的時候,我們就被大人喊醒去上學。多的時候是我去叫你,因為你是沒有大人叫的。下雨的時候,我們共同披著一個麻袋片兒擋雨,把鞋提在手裏。那個時候,城裏的學生瞧不起農村的學生,經常背著老師找茬兒,但我是你的小兄弟,他們是不敢動我的。艱苦的生活磨練了你的意誌,也使你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強壯。一次,你在我家玩兒,我和母親、姐姐三個人挪不動一袋子玉米,你過來雙手一抱腰一挺就搬了過去。我的母親說我什麼時候長得像你一樣身強力壯的。我的父母常私下對我們說,你的父親不成器,但你的爺爺攢下的錢很多。那時你穿的衣服是城裏裁縫鋪子做的,很時髦,而我穿的都是母親一針一線縫的。冬天的時候,我穿的中式綿衣很雍腫,連一個裝東西的兜都沒有。你的棉衣有四個兜兒,可是時間一長,你的棉褲屁股上的棉花就移到褲腿上了。由於你的好動,你的棉衣經常是露出棉花來。我母親說,你像個沒娘娃一樣,幾次要給你縫補一下,都被自尊心很強的你拒絕了。你年齡不大,做事很有頭腦的。一天傍晚,我們結伴兒到城裏去看電影。時間還早,我們就在公路邊上的空地裏,分兩派玩“打仗”。不知是誰出了個壞主意,學電影裏的“伏擊戰”。好不容易等來了一輛卡車,我們的石塊、磚塊、土塊像蜂一樣飛了過去。卡車一個急刹車停了下來,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你就拉著我的手倉皇而逃。第二天,參與打汽車的學生被揪了出來,站在全校麵前挨訓,還要家長賠償砸碎的玻璃。我當時嚇得直打哆嗦,你卻像樣板戲中唱的“麵不改色,無事一樣”。我真佩服你。
你在一天天長大,但你麵前的生活之路卻越來越窄了。自己的家裏,父親好賭成性,對家人拳腳相加;二叔的家裏,生活又沒人照顧。你經常是餓著肚子,不管走到哪個家,總是到廚房揭鍋掀碗的。我要是有一塊饃,總是掰一半給你,那時候誰家的日子也不寬裕啊。不久,你的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了,你到了生活無著落的地步,二叔更是無能為力。你家有五男二女,迫於無奈,把你過繼給二叔,你的小弟剛出生就送給了城裏人。現在你成了兩家都不想要的人了,畢竟你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母親不顧父親的反對,硬是讓你回到了她的身邊。
我們上初中的時候,班主任王俊德是從礦務局調來的,他見我們倆總是形影不離的,就多了一份關注。當他得知你的境況時,多次找你談心。我記得他對你說過,我們都是窮苦人家出來的,現在遇到點困難不算什麼。困難可以磨礪一個人的意誌,也能摧毀一個人的精神。隻要我們振作起來,一切都會過去的。你從班主任那裏受到了啟發,很快就調整過來、振作起來了。當時學校並不太注重學習,而是批這鬥那的,再就是到農村去勞動。你由於身強力壯,甚至在同學中間還有一些號召力,各樣事情都走在前頭,很快就加入了共青團。可是在初中快要畢業的時候,你的家庭狀態急轉直下。你的父親死了,母親重病在身,大哥應征入伍,二哥娶妻另過。你的弟妹隻能靠你了。於是,你默默地回家種地了。班主任從我這裏知道了你的情況,也是無濟於事。但他還是力爭學校給你發了初中畢業證,還轉了團組織關係,這兩樣東西是班主任讓我帶給你的。班主任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和他的情況不一樣,你是有讀書天賦的,再上一年初中,就能多學一些東西,身體也長壯了,不然你回到生產隊幹活是吃不消的。我至今感念這位班主任對我的好,我在初中上了三年(當時是二年製),上高中後作文得到張舜琴、撒連發老師的精心指導,以至我工作以後從未離開過寫作。
我上高中的時候,學校學習的風氣越來越濃,學習任務也重。而你早上還是學生,下午卻成了農民,一切都是你預料之中的事,你毫無怨言。我們平時也很少見麵,除非我星期天找到你,你是不願意耽擱一天工分的。你在上關小川修過水庫,在磚窯背過磚,參加過梯田大會戰。艱苦的勞動使你更加堅強,生活的煎熬使你更加成熟。我每次見你的時候,都覺得不一樣,你像一尊鐵塔,那麼鋼強、有力。最好笑的是你的嘴唇上有一圈兒黑黑的胡須,真像個男子漢呢。我高中還沒有畢業的時候,你就光榮參軍了,臨走的時候還提了禮品,對我母親說,多虧我給你拿回來的畢業證。
你赴青海當兵的時候,我還是回到了生產隊當農民,凡是你幹過的活兒我都幹遍了。你在信中鼓勵我要振作起來,有機會好好複習考上大學。你還描述青海並非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而是風景很美,你們有時候還到青海湖邊去抓魚。那年隆冬,我到大隊搞梯田測量。一天傍晚,幾個解放軍神色凝重地找大隊領導,我一聽如晴天響雷,差點兒暈厥……在以後的歲月裏,你母親每次見到我,就淚流滿麵,我隻是無言以對,心中滴血。
後來我也離開了家鄉去靖遠當礦工。當時環境相當差,02manbetx.com 不斷,一些人退縮了,卷鋪蓋走人了。當時我也七上八下的,精神恍惚。但和我一個公社的王連生是和你一塊兒當兵的。他說當年八月份你就請好了探親假,由於你是汽車兵,急需運輸一批軍用物資,隻好延期。你是在新兵卸車的時候,一個鋼管子砸在了頭上犧牲的。老王說,像你這樣的事情在部隊是很多的,男兒隻能戰死,不能怕死。我在你的精神感召下,最終沒有退縮。
幾十年的時光一晃而過,我對你的思念從未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