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淑秋:母女情深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母親在一瞬間就病逝了，終年58歲。她患的是大麵積腦出血，家務勞作中僅一站一起，說了句“我這是怎麼了?”人就倒下了，陷入深昏迷狀態。當時的醫院還未開展腦出血開顱清淤手術，醫生對母親的病，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眼睜睜看著她咽下最後一口氣。母親死的時候，她洗的兩大盆衣服還沒有晾幹。

數日後，鶴壁西山的荒地上起了一個小小的墳頭，四周曠野一片，傳來隠隠的開山炮聲。平日裏語聲朗朗、手腳麻利且日夜辛勤勞作的母親，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山野間的一抔黃土。這種殘酷的生死置換，作為女兒的我，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

母親的一生，活得實在是太苦了。她生於1930年，是日寇侵華鐵蹄踐踏之下的亡國奴。她從六歲起，就開始呼隆呼隆地推磨，給全家人做飯，那時她的個頭還沒有磨杆高。14歲時，她失去了母親，冰天雪地裏，連雙鞋都沒有，就自己找點兒苞米葉子，將凍得滿是血口的雙腳裹一裹。母親是在貧病交加、饑寒交迫中長大的。後來，新中國建立了，她吃上了飽飯，穿上了新衣，與我父親結了婚，來到了鶴壁市。1957年建市那年，我出生了。

母親一輩子沒讀過書，對識文斷字的讀書人十分羨慕，一心一意供我念書。1977年，我考上了大學，母親高興得像撿了一個大金元寶，到處炫耀，到處誇讚，那是她一生中最高興的日子。後來我工作、結婚後，生了孩子，母親就專程為我看小孩。那時她已56歲，頭發已花白了。她身患高血壓、類風濕等多種疾病，全身骨關節疼得厲害。為了給我看小孩，她每日清晨步行三公裏趕到我家，為我做飯帶孩子，洗洗涮涮、收拾房間，給小孩做棉衣棉被。晚上六點多，再步行三公裏返回她的家，為我爸、我哥他們做飯。就是這樣，她風雨無阻整整堅持了半年。有幾天，我看她病得實在不輕，頭昏眼花，骨關節疼，又犯了牙髓炎，半邊臉都腫了，話都無法說了。可她惦記我，強忍疼痛，仍然每日步行往返六公裏，為我看小孩。孩子的吃喝拉撒，全由她照看。這半年，也是我們母女最最親密無間的日子，倆人天天在一起談心，說了許許多多的知心話。

我們母女的貼心話還沒有說完，她就溘然長逝了。我坐在母親的墳前號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叫“媽媽”，木呆呆地在花環的緞帶上寫下“茫茫原野，風吹草動，誰與孤魂作伴……”的文字。下雨了，我將手中的雨傘撐起，放在母親的墳頭之上，我怕母親挨淋，再犯風濕骨病。

茫茫人海之中，我到處尋找母親的蹤影，凡是見到與我母親身材相仿的白發婦人，我都會悄悄地跟蹤，死死盯著人家看上半天。母親生前穿過的舊衣服、做鞋用過的麻繩，我都牢牢地收著，寶貝似的珍藏著。我不知做了多少關於母親的美夢，母親大概知道我想她，於是，就經常與我夢中相會。可是，美夢難以成真，夢醒之後，眼前哪有媽媽的蹤影?

我有個二姨，是我母親的親姐姐。於是，我跑到山東鄉下去找她，往她手裏塞錢，又給她拍了許多照片，從她身上尋找我母親的蹤影，向她打聽我母親小時候的一切。在醫院裏，我看到有許多女兒給生病住院的母親交醫療費，買藥送飯，我羨慕極了，也學她們的樣子，跑到郵局，給我遠在他鄉生病的三舅寄錢寄物。

我的姥姥在舊社會貧病交加死去，隻身一人埋在東北的深山老林之中，至今已有六十多年。於是，我出資拜托親屬找到她的孤墳，將屍骨起走，乘車數千公裏，將苦命的姥姥安葬在山東的姥爺墓旁，與族人團聚。我想，我做了這件事，媽媽一定會高興的。

常言說：“子欲孝而親不待。”我今生今世最大的遺憾是不懂醫學，沒有讓媽媽的病得到正規治療，那時我太年輕了，什麼都不懂。如今，我多想孝敬媽媽啊，已經知道媽媽的病應當怎樣治療了。可是，我去哪裏再尋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