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淑秋:兒時的喜宴
我參加過數不清的酒宴,等吃客走了之後,飯桌上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全被當作餐廚垃圾扔掉了。我覺得如今的酒宴,除了“油膩”和“鋪張”之外,再也嚐不出其他味道。
我是在鶴煤棚戶區工人村長大的孩子,讓我感覺最有滋味、最充滿生活情趣的酒宴,當屬我小時候鄰居土生結婚時的貧寒婚宴。記得那是六十年代末的一天,鄰居土生娶媳婦辦喜事,半個工人村都轟動了。土生家是工人村有名的困難戶,他爹是鶴煤機修廠的一名工人,早年喪妻,自己又是個吃勞保的慢性病人,收入極低。土生他爹一個人拉扯五個孩子,既當爹又當娘,苦撐苦熬十多年,長子土生終於長大成人,娶了個林縣農村媳婦。
聽說土生結婚,大家都認為土生他爹終於“熬出頭”了。於是,半個工人村的人都拿著禮品、喜氣洋洋地前來喝喜酒。那時候大家的日子過得都很艱苦,鄰居誰家的孩子結婚,一般隨禮就送個臉盆、茶杯什麼的,好點兒的送個暖壺,價值人民幣三元左右。實在拿不出禮品的,就花一兩角錢,到新華書店買張畫送過去,也算是做鄰居的一片心意。
土生典禮的那個晚上,數排窯洞房將電燈開得雪亮,家家戶戶支上了桌子,酒是一塊來錢一瓶的鹿邑大麯。喝酒的人們開懷暢飲,歡聲笑語不斷。土生他爹的臉上被人用鍋灰抹成了“大花臉”,正嘶啞著嗓子指揮“跑堂的”往各家飯桌上送菜送饃。按照當時的規矩,小孩是不許上酒桌的。但土生他爹天性喜歡小孩,連忙吩咐幾個“幫忙的”,從機修廠學校借來幾張課桌,拚成一個大飯桌,破天荒地招待鄰居家那些調皮搗蛋“淘狗神”的男孩子們。
在課桌的一圈,一共坐著15個男孩子,年齡在10~13歲之間,個個都是爬房上樹,彈弓打得溜溜準的好手。幾分鍾後,菜上來了,一共六個:涼調菠菜、涼調胡蘿卜絲、涼調白蘿卜絲、糖拌西紅柿、五香花生米、炒豬肝。15個孩子施展“孫猴子”的本領,風卷殘雲般搶菜,不到十五分鍾,盤子個個見底,全被孩子扣在臉上,用舌頭舔得幹幹淨淨,弄得滿臉都是油。一盤炒豬肝,每人也就能搶個一塊兩塊的,誰也別想吃到第三塊。花生米被孩子們搶得滿桌子亂滾,有的順著桌子縫滾落下去,孩子們立刻猴子似的爬到桌子底下搶花生米。還有兩個孩子為了搶吃盤子中的豬肝碎渣渣,居然動手打了起來,在飯桌上扳開了咕嚕。
這時,土生他爹過來了,拽開了打架的孩子,看到淘氣大王們狼吞虎咽的吃相,轉身進了廚房,罵了一句:“日他娘的,咋恁能吃嘞?”大廚接過話茬說:“半樁小子,吃死老子!他們平時在家天天啃鹹菜疙瘩吃黑窩窩,這回到你這兒吃大白饃,開洋葷,不把肚子吃鼓,哪個也走不了。”土生他爹趕緊拌了兩個涼菜,調上蒜汁和鹽,用手抓一把,送了過去,但很快又被“孫猴子”們吃光了。土生他爹無奈地說:“廚房裏的菜全吃完了,這不是讓我鬧丟人嗎?”大廚四下一望,見窗戶上掛著一串紅辣椒,立馬摘下來,用油炒了,端了上去。
孩子們見來了菜,起先還是搶,但到最後,個個被辣得伸舌頭,張嘴巴,頭上冒汗,小臉頓時變成了“猴屁股”,再也不敢亂搶了。這時,一個孩子看到裏屋的櫃子上有個小白瓷盆,連忙端過來說:“快看,芝麻醬!”孩子們一聽,個個過來搶著喝,隨即又“呸!呸!”地往外吐,大喊:“不是芝麻醬,是黃泥湯!”土生他爹聞聲趕過來,衝他們喊:“我專門和了一盆泥,糊臉治牙疼嘞,你們也給我喝啦?”
這就是我小時候窮人的喜宴。那時候的喜宴雖然寒酸,雖然沒有大魚大肉,但是,卻那麼有滋有味,妙趣橫生,充滿了人間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