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峰:憑票時代話糞票
上世紀60年代初至80年代末,中國飽嚐了憑票生活的酸甜苦辣;短短30餘年的時光,不過滄海一浪花,而在人生旅途上卻是鋪滿了無數顆悲歡喜愁,數也數不清……
方寸之票難倒了數萬個家庭;肉票、糧票、布票、麵票、酒票、火柴票、煤票、劈柴票……衣食住行,吃喝拉撒都離不開票。
亂世藏金,盛世憋寶,改革開放讓國家富強,百姓的生活越來越多姿多彩,衍生的收藏家多如螻蟻,拍賣會上的響錘更是威武;高雅者玩弄著藍花瓷罐等值錢的物品,貌似追求文化品位和個人修養,實則是在藏品中渴求文物與金錢對等的價值。
歲至中年,贅言多多讓人煩,而心中不忘把兒時的記憶和苦樂撈上來過濾一次,讓曆史不再埋沒昨夜的月光,或明或暗、或圓或缺,還需重溫一次票據時代的一朵奇葩——糞票。
幼小時住在礦區的奶奶家,寒來暑往,每早窗簾剛見亮光,就被胡同裏的牛車鈴鐺聲和隨車步行的鄉下女人吆喝聲吵醒,細長的聲音至今猶繞耳畔:倒——尿——來。每當此時,奶奶就會把起夜的尿罐遞出院外,鄉下女人接過尿罐倒進牛車上的大木櫃裏,順便和奶奶嘮幾句家常話,天天如此,家家如此。後來得知,遠在城區郊外的鄉下積肥用。(在我記憶中,好似沒有化肥這個概念,隻見過黑色皮囊裝滿合成的氨水才是鄉下農田的複合肥。老師說過,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人的排泄物是最好的農家肥,化肥會讓土地板結,生產不出優質的糧食。在今天,農民用化肥的概率是百分百,孰優孰劣,還待今天的農業專家來解釋吧。)
慢慢長大後,見父母買菜購糧都會用幾張薄薄的小票伴著麵值很低的錢票,那時,票的影子在腦海中就揮之不去了,直到幾十年後,票已作廢,母親拾掇舊物時常還見有它們的影子。
工作之餘,閑逛了一次啟新舊貨市場,在一無人問津的舊貨攤上,花了20元錢買了一摞《紅旗》雜誌,回到家中分類閱讀和查看,其中一本內夾著三張發黃的票據——糞票。略顯粗糙的黃紙,紅色字跡和戳記。地址是唐山栗園公社城市衛生積肥專業隊,使用日期是1976年8月1日至30日。醒目的日期勾起了我曆經唐山大地震的痛苦,撕心的記憶讓我難以忘懷。如今,地震30餘年過去,恰好吻合了票據時代的30餘年,恍惚之間又憶起少年時代的清晨,啟明星即將墜落,胡同口的路燈映照著一個瘸腿瘦馬拉的糞車,馬兒似乎對每個公廁的地址相當熟悉,不用趕車人吆喝,它就明白該停或該走,趕車兼掏糞的是個瘦小男人,眼圈上架著一副折了一條腿的近視鏡,偶爾掉下來斜斜地耷拉在脖子上,滑稽而醜陋,每次掏完糞後吆喝馬兒一聲就走。那時上學很早,路過公廁,就會對著那個男人指指點點,不論你說得對與錯,他總是神色淒淒,猥瑣成更矮的身子連連點頭說是。當時感覺他是一個懦弱膽小或大腦受過刺激的人,後來一個曾當過掏糞工的老人的述說解開了這個疑團。
當時的公廁是蹲便的,內外牆壁皆粉刷石灰,廁頂上有蓋可以遮風避雨,有的糞池在內,有的糞池在牆外,較好的公廁會安裝小電燈用來照明夜裏上廁方便的人,不論公廁大小,掏糞過後,都會有一個騎自行車的清潔工人,車架後座綁兩個小鐵筐,一筐裝有石灰,一筐是打掃公廁的用具,有笤帚,有鐵鍬,把公廁打掃得很幹淨,即使到了夏天,蚊蠅蛆蟲也不會很多。
少年讀書後,學習了掏糞工時傳祥“工作無貴賤,行業無尊卑;寧願一人髒,換來萬人淨”的事跡,普通掏糞工的傳奇人生讓我胸中熱血沸騰;步入中年心如小溪清水,得此糞票,又憶起當年那個趕著瘸腿瘦馬來城裏淘糞長相滑稽的男人,帶著疑問和糞票,拜訪了一位城裏居住的老人,初見麵,與老人談話很是愉快,當轉至掏糞工的話題,老人瞬間變得沉默寡言,平靜下來之後,老人說:“上世紀60年代,我在南方某城的學校當語文教師,因為在課上對學生說了一句:‘孔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有學生反映說我思想腐朽,不適合為人師表,隨後和妻子兒女一起下放回唐山老家的鄉下,隨後我當了十多年的掏糞工,也接受了貧下中農十多年的再教育。”說完,老人渾濁的雙眼已噙滿淚花,雙手暴露著青筋顫微微的提起筆來賦詞一首:
鷓鴣天.憶思阡
少小聰椎沐蜀中,
牽澆筆墨育孩童;
依依俏盼儒家柳,
灼灼秋亡漫嘯衝。
情未了,憶東風,
一瓢一桶識江東!
傷心掩絹翁頭旭,
笑讀江山夕下紅!
揣著留有老人體溫的墨寶和買來的冰冷的糞票,與老人依依惜別;此時,南方吹來了和煦的春風,把落滿灰塵的碎雪融化,暖暖的陽光催醒了酣睡一冬的土地,耳邊飄來巴金老人的感歎:“……我有感情必須發泄,有愛憎必須傾吐,否則我這顆年輕的心就會枯死……我繼續回憶,繼續思念,好像用一把鋤頭慢慢的挖,仿佛用一支畫筆慢慢的描……”如今,隨著票據時代的結束,淘過糞的老人也已恢複了人民教師的榮譽,而童年時見過的掏糞工,您如今的生活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