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偉:父親的手機

　　晚上，父親又來電話了。說的內容還是一樣，問我吃飯沒，天氣熱不熱，錢夠不夠用，工作適不適應，與同事相處好不好……

　　我一一回答，然後問他那邊怎麼樣，他說一切都好。

　　然後是沉默，半分鍾後，父親說就這樣吧，掛了。又半分鍾，他沒掛電話也沒說話，我按下了掛機鍵。

　　父親是最近才買的手機，以前他總是說電話費貴不劃算，況且要有事可用同事的。幾次家裏有急事，母親打別人電話找他，輾轉幾次才能通上話，很是費勁。事後母親給他買了個電話讓他帶上，他當麵應承，臨走的時候還是落在了家裏，不知有意還是無意。

　　這次我要參加工作了，他請假回來看我，臨走時我送他，到他上車的時候才把以前買的手機給他，他一個勁的推辭，說電話費貴，最後著急了說，你給我，我也不會用啊。

　　我想這才是他一直不帶手機的原因吧，怕承認自己不如別人，幾十歲了還要放下身段去問別人手機怎麼用，尤其在母親麵前。我說你拿著，晚上我打電話教你怎麼用。他推辭不過終於收下。

　　之後我打電話教他充電、開機、關機、翻電話薄、打電話、掛機……一次教一點，怕他記不住。現在他已經學會在電話薄裏找到我的電話打過來了，可是老忘了怎麼掛機，所以每次都是我這邊掛。

　　我告訴他，每個月他的電話有一個小時的免費通話時間，他挺高興，說這個好，以後我可以給你多打幾次電話不用怕話費了。所以隔三差五，我會接到他的電話。

　　父親是高中學曆，有機會上大學，可是因為種種原因沒能去。那個年代，高中生都算是了不起的，可是父親為人沉默，不太會說話，最後還是回家務農。即使如此，我想他內心還是驕傲的，因為別人想的隻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而父親他能看書看報寫詩。也因為這份驕傲，他沒有和母親吵過架，總是讓著她；不願意和別人說太多的心裏話，更不屑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和別人爭得麵紅耳赤；不願意承認自己不如人，連手機都不會用，所以他幹脆不用。這些不願言說的驕傲於現實生活沒有一絲益處，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但我想父親是不願拋棄這份驕傲的。

　　如今，他肯讓我教他使用手機，大概是覺得我長大了，超越了他，更重要的是他願意被我超越，因為我不是別人，是他的兒子，是他的驕傲！

　　長大了才知道，小時候哭是因為痛，現在哭是因為苦。父親苦嗎？苦。他哭過嗎？我想是的，但沒見過，也不可能見到。

　　父親的電話薄裏隻有母親、妹妹和我三個人的電話，他自己不會添加聯係人（因為拚音都忘光了），這是這個世界上他最牽掛的三個人，他不打給我們打給誰？念頭一閃，忽然覺得也許父親不是學不會掛電話，而是在那邊等著我多說點什麼，說什麼不要緊，隻是想多聽聽我的聲音，而這種意圖他是不會挑明說出來的，而我，每次隻是按下掛機鍵。

　　念及於此，淚水不禁湧出，我拿起電話給父親回撥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