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捷:買菜

冬雨夾著雪花，盡情地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揮灑;冰冷的水攪拌著泥濘擠湊出各式各樣的鞋印。一把把五顏六色的傘像蘑菇雲，從四麵八方彙集在混沌、喧鬧、雜亂、擁擠的菜市場上。

我的紫色蘑菇雲跟隨買菜賣菜的人流擁進了市場。平時，嫩生生、水靈靈、紅黃綠白的新鮮菜果，應有盡有。可今天，蔬菜比往常少了三分之二，買菜的多，賣菜的少，價格一漲再漲，同樣的菜攤，先買者貨好價廉，後買的貨次價高，就是同時在一個攤上買菜，也各有各的價。盡管都是些平常小菜，購買者也像搶購稀奇古玩一樣，爭先恐後。

作為一個大男人，我怎好同婆婆大娘們擁擠成團搶購。我來到一個生意冷清的菜攤前，問: “蓮花白咋賣?”“兩元一斤。”攤主回道。我還他一元五一斤，攤主皺了皺眉頭說: “你是第一個光顧的買主，我優惠你，一元八一斤。”這老板真會說話，往常頂多一元一二一斤，他一元八一斤，還說優惠我，管他的，買吧!我挑了一個瓷實的，剛要過磅，一群女人蜂擁而上，一人拿上一個或兩個，都偏著腦袋問我，多少錢買的?我裝聾賣傻，攤主忙說：“二元二，二元二……”我知道菜市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各買各的價。付錢時，攤主非但不感激我維護了他的價格和引來顧客之情，反而要強迫我付二元二一斤，他還挑釁地昂頭對我說: “你若嫌貴了，請放下……”我遭到小耍，受到侮辱，障於麵子，我沒與他多理論。

我憋著氣來到水果攤前從一個農家小孩筐裏買了幾斤柑橘，付賬時，他每斤又要多收我兩角錢。怎麼?又碰上個無賴!我肚子裏的悶氣頓時化成怒氣，湧上心頭，我把在菜販處受到的侮辱加上心中的怒火全噴向了賣柑橘的小孩，我語無倫次，指著他罵道：“你無賴!你言而無信!你是小奸商!”平時的麵子、風度、寬容，全拋在九霄雲外，我蠻橫地從稱盤裏搶過柑橘，裝好，把我認為該付的錢，丟進他的筐裏，繼續罵他……賣柑橘的小孩眼裏滾動委屈的淚珠，說: “叔叔，別火了，是你聽錯了我的要價，現在我讓你。” “呸!你讓我……”

一陣欣慰，一陣竊喜，我這個平時讓菜販、魚販、肉販、果販們任意短斤少兩，從沒理論過的懦夫，今天終於勝利了。回家路上，我邊走邊總結：還是古人說得好，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不知為何，那陣竊喜隻在我心中逗留了片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裏老不是滋味，那頭頂著破塑料袋，萎縮在寒風雪雨中賣柑橘的農家小孩，卻擠滿了我整個腦海：叔叔，別火了，你聽錯了我的要價……還有他那委屈的淚光……難道真的是我聽錯了嗎?

細細想來，在我選柑橘時，他給我挑紅的，選大的，他還告訴我哪種更甜，哪種水分多……無論從何種角度上看，他都是一個純潔誠實的小孩。我怎麼會那麼混?為點小事就對他發火，還在眾目睽睽之下罵他，羞辱他，他幼小的心靈承受得住嗎?我好後悔!怎麼能在他童真的心靈抹上陰影呢!我想起了兒時我去鄉下親戚處，所遭遇得一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一天我正和幾個鄉下孩子在挖過紅苕的空土裏撿紅苕，生產隊長趕來，硬說我籃裏撿的紅苕是從其它地裏偷來的，他蠻橫地繳了我的鐮刀，又要抓我的籃子。我委屈地大聲哭喊： “我沒偷!我沒偷……”隊長邊搶籃子，邊罵我是賊……籃子破了，破籃子從我手背上劃過，我手背上流出了殷紅的鮮血，掉在土壤裏，淌進我心裏……幾十年過去了，當初的一幕，至今我還記得——那是我童真心靈最大的創傷!

賣柑橘的小孩，今天是否也像我當年一樣，受到了不應有的屈辱。我察覺到了我內心深處醜陋的一麵：我太小氣、太自私，為了區區一點兒小事，就讓那可憐的小孩受到那樣大的打擊和委屈，我應該立即去找他，向他賠禮道歉，把他應得的錢補給他，求得他的寬容和諒解，用我徹底悔悟的心去安慰他那顆被我傷害的心，讓他知道世上還是好人多，用我真誠的行為抹掉他心靈上陰影……

不知不覺我已回到家，我放下手中的菜籃，轉身匆忙又趕去了菜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