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貴峰:暮春吻別槐花香
暮春的早晨,天空趁著月牙即將消失的瞬間還在吞雲吐霧,讓清晨失去了清晨的味道;所以,我不敢用鉛筆寫下清晨二字,但大地似乎應該還是肅穆的,在我心中應該是這樣。
上帝給人類打開了一扇窗,卻又緊緊閉上一扇門。我隻能閉緊了雙眼,用躁動的靈魂來企盼著肅穆,祈禱初生的霞光賜給我肅穆中失去的清晨,像礦區懷抱中的那幾棵活過百齡的老槐樹,即使全身布滿閃塵土,它們也無聲的掙紮著活過來,吐露著大地母親賜給它的生機,吮吸著陽光賜給它的活力,孕育了潔白如玉的槐花兒,送來了早晨的清香,送來春的活力和生機。
暮春如此,黎明如此,萬物如此,包括人……
挺起身軀的太陽老人,穿過槐梢,給戀愛的鳥兒梳理羽毛,給晨練的人們送來希望和溫暖;雖然,地麵上蒸騰著刺鼻的氣味,天空似乎還有消散不盡的閃著金星的塵土,如夏夜裏垂死的螢火蟲飛來飛去。
春晨依然給了人間或美或醜、或清或濁,我還要用我製造的鉛筆寫我心中要說的話,就如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的人們,雖然遠離都市的喧囂和擁擠,十字街頭也依然堆滿了肮髒的垃圾,即使這樣,老老少少們也都享受著這一切,他們每時每刻都在期盼訴說,期盼希望,期盼美夢成真。
春天的歡笑在每個人心中總有落腳的地方。下了夜班剛出井口的礦工,脫下沾滿煤泥的礦衣,袒露出堅實的胸膛,讓每一寸饑渴的肌膚享受著陽光的慈愛,享受著微風的愛撫,然後在奔進更衣室,跳進浴池洗去一身的汗水,洗去一身的疲憊。
家在每個人心中都是溫暖的,而礦工回家的路上必須經過的高崗,它也是溫暖的;揚起手來捶打捶打老槐的樹幹,精氣神提起來了,挺起頭來深吸一口槐花的清香,霎時一身的疲憊消失了,輕鬆躍然撲進胸膛,歡笑綻放在臉上,恰如潔白如玉的槐花,把無私的愛埋在心中,回饋大地,永遠儲存也永久釋放,這裏就是挖煤人做夢都想都愛的家園。
陽光是最無私的,鋪滿槐花的老枝幹上,籠罩在散步的老人身上和幼童的裙擺上,灑在堅硬的土地上,數不清的蒼涼故事和心酸的歡笑在這塊堅實的土地上孕育和開花。
自古文人雅士多喜讚美早春木蘭的潔白,桃梨花香的粉豔,而古人劉勰所雲打動愛自然人的心:“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恰恰暮春時節掛滿玉花的老槐樹給我和我生活的礦區裏的人們添了歡笑,生生死死的愛情故事和夢想,隨著槐花的香氣緩緩溢出。
從我記事起,就留戀被槐樹包圍的高石崗和它腳下堆砌的石台,沒有文字可表述,總有一群退休的老人,在纏綿著百裏煤田衍生的事兒,銀發飄起,花香四溢,定格在聽故事的少年腦海中。
少年的記憶是忘不了的,而老槐打下了記憶中的烙印,在寒風中積蓄力量,在春雨滋潤中釋放盎然生機,絲綢樣的嫩芽翠綠,爭相吐出白玉般的槐花,猶如一顆顆晶瑩的珍珠掛在老礦區的天空上,香甜的氣息勝過其它任何一種花類植物,珍視它的人讚美春天的美好,聞過它的人留戀它賜給大地甜蜜的氣息。
微風吹過,灰塵似乎不見了蹤跡,隨之而來的是礦區飄著片片潔白的花瓣,空氣中彌漫著清幽的甜甜的滋味;這種純天然的芳香,令人沉醉;因勞作而產生的疲勞在這個鳥語花香的季節頓消,心身的愉悅更多幾分輕鬆。
前些日,高崗上卸下一排蜂箱,南方過來的采蜜夫妻正吆喝著礦區的人買蜜。兩三個南方幼童在歡跳著,蜂農夫妻邊和礦區的人打招呼,手卻不停頓的擺弄著。自命不凡的都市人似乎淡忘了陪伴祖輩們的老槐樹,而久違的槐花香更讓雅士們虎口大開:槐花太俗!然後隻有抿上一口超市貨架上的用化學香料合成的槐花蜜,才對幼童偷偷說說小時采槐花的香夢和攀爬老樹跌下來的趣事。
午後的小雨下了一陣,洗淨了礦區,隨之漫地的落英繽紛,槐花緩緩凋零,直麵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則。花期無法延長,唯有用更多傷感的詞彙存留筆尖,詩人吳文英詞雲:“落絮無聲春墜淚,行雲有影月含羞。”詩境中包含了春與秋的感歎,而落下的槐花一身素白,默默留下香顏,匆匆來,匆匆去,它沒有春吻玉蘭的呆板和桃李的芬芳,沒有夏熱玫瑰的妖嬈和牡丹傾城的國色,沒有秋風漫地紅的楓葉和累累果實的噴香,沒有寒冬紅梅的雪中俏和鬆柏的傲,而它特有的清純和淨美都無私的留給礦區,留在了人們欣賞春天的信箋上。
玉花已逝,目睹香顏還待春來時,手捧落在泥土中的花瓣,不論時光多麼久遠,不論在何地,我隻要在看到有盛開的槐花,都會想起堅硬土地上生存的人們。
春天即將謝幕,老槐又撐開一把遮陽的大綠傘,潑灑一地清涼,給在日頭炙烤下勞作的人們一絲清爽、一分愜意;槐樹也就成了礦區人心中的圖騰,在堅硬的土地上紮下深深的根,我對槐樹的感情又遞進了一層。
暮春的老槐樹,你那堅實的身軀,你那甜甜的槐花,會永遠地、深深地鐫刻在我們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