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東:走進下石節
唐貞觀時期(公元627-649年),晚年的太宗李世民身體較胖,懼怕炎熱,每年夏天都要到長安以北100公裏外的玉華宮避暑。隨皇帝而來的還有政府的各個辦事機構的官員們,一個國家的首腦機關遷移,應當說是一個規模極其龐大的動作。
皇帝為何每年盛夏時節都要到玉華宮避暑,而不是去其他地方?如果我們翻開唐朝的疆域地圖就會看到,唐代早期的軍事分界線,正是自甘肅慶州(今甘肅慶陽)沿玉華宮往東,經坊州(今黃陵)、鄜州(今富縣)跨過黃河,一直延伸到並州一線(今山西太原)。玉華宮既是避暑勝地,同時又是唐首腦機關的軍事前沿指揮所,在這裏更便於皇帝指揮和掌控軍隊。
下石節就處在陝西關中和甘肅慶陽通往玉華宮的關口要塞,可見它的地理位置的重要。民間相傳,下石節因皇家軍隊喂養萬匹軍馬築階於此而得名。當時鎮守下石節的邊關大將是唐帝國被封為第一門神的尉遲敬德,另一個門神秦瓊就駐守在下石節東北方向50公裏的金鎖關,金鎖關是關中通往玉華宮和陝北的交通要道,正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們從這方麵判斷,也足可以相信下石節在貞觀年間軍事位置的重要。
下石節發現煤的曆史據史料記載,是在貞觀年間尉遲敬德鎮守下石節時,士兵們發現這兒的黑石頭(煤矸石)質地堅硬,於是,上報太宗。後來,在長安城修建大雁塔時,太宗下旨,將下石節的黑石頭運出作為大雁塔的地基。大雁塔的地基就是從下石節取出的黑石頭經過長途跋涉運來的。
而我此行並非為考證下石節的曆史,因為現在距離那個人喊馬嘶的年代早已過去1400年了。我來此是為了觀看建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也就是下石節煤礦建礦伊始,那一排排沿坡建於石階之上的窯樓。是它們見證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煤礦行業由興而衰,又由衰而興的曆程。如今,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和煤炭行業的快速發展,許多礦區的窯樓都已被拆除,在原址上建起了高樓大廈,這不新不舊又稱不上文物的窯樓,早已難覓蹤跡,而下石節煤礦卻把它們完整地保留了下來。
所謂窯樓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筒子樓,由一間或一間半房組成,做飯在樓道裏,如廁要到公用廁所。
中午時分,在青山綠樹的映襯下,我和同行的老劉驅車駛入位於銅川市耀州區蛇山下的銅川礦業公司下石節煤礦,一陣青草的香氣撲鼻而來,接踵而至的還有愜意的涼爽,習習涼風附著在汗涔涔的肌膚上,讓人頓覺神清氣爽。
在礦上等待我們的是礦黨委副書記李建榮,知道他的名字很久了,陝西煤化文學刊物《梅花》雜誌上,曾刊登過他的三首小詩,他的詩清新俏麗,其語言的細膩與纖巧,以及靈動感和跳躍感都給了我很深的印象。在這裏不妨摘錄一段他的詩與大家共享:
蟬鳴
從土地裏生長出來的語言/總喜歡用泥土的性情/渲染,一個又一個日子。這些簡單而又複雜的語言/藏在一片又一片樹葉下/被風和陽光閱讀。這些蟬鳴/是村莊永遠的記憶……
我還是頭一回見到他,一個身體強壯,臉盤如滿月的黑臉漢子,似乎與他手中的筆流淌出來的音樂般潺潺的詩句不大相符。仔細想來,我反問自己,粗獷曠達的礦工就不應該有內在儒雅的書卷氣嗎?
稍事休息後,他便領著我朝山頂那一排排自下而上排列得整整齊齊的窯樓走去。
下石節煤礦從生產區到生活區都是依山坡而建,當年尉遲敬德駐守時養馬的石階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工業化的水泥公路和柏油公路。一條寬暢的大道從山下成斜坡狀直通山上,沿斜坡兩旁建起一層層的平台,平台之上有家屬樓、超市、藥店、飯館以及各類物資商店和農貿市場。它們倚山坡而立,層次分明,蔚為壯觀。窯樓就矗立在這一層層平台的最上端,建榮一邊領著我參觀一排排陳舊的紅磚砌就的屋瓦結構的窯樓,一邊和窯樓前納涼的女人們打著招呼,並向我介紹這一戶是礦長的家,這一戶是某總工的家,那一戶是某副礦長、某副書記的家……站在這一排排陳舊簡陋的窯樓前,我隨口問:“山下建起的那一幢幢漂亮整潔的新樓房就沒有礦領導住嗎?他們咋都甘願住在窯樓裏?”聽到我的疑問,建榮解釋說:“當年第一棟家屬樓建起來時,大家都爭著搶著要住新樓,一時間為分房的事情鬧得全礦上下沸沸揚揚,甚至有人到處找人說情,礦工們意見很大,影響到了礦上正常的工作和生產。為此,礦長和黨委書記在黨政聯席會議上主動提出所有礦級領導不參加新樓房分配,把新樓房全數分給礦工。從此礦上就立下了規矩,今後凡是建起新樓房,一律不考慮礦級領導,這一工作作風一直延續至今。”
從山坡上的窯樓走下來,寬暢整潔的礦區廣場漂亮而別致,一群退休老礦工坐在涼亭下棋、打牌。建榮介紹說,這個廣場現在成了礦上職工業餘活動的重要場所,每天晚飯後,礦工們聚集於此,唱歌、跳舞、打球,甩馬鞭、打陀螺,八仙過海,各顯絕活,很是熱鬧……如今的下石節與1400年前金戈鐵馬的唐貞觀年間相比,真就是換了人間!
夕陽西斜,陽光把一抹金暉從山峰的灌木叢灑在斜倚的蛇山上,抬頭仰望,在高音喇叭播放出的輕快旋律下,礦工們三三兩兩悠閑地走向山坡,走進農貿市場,走回家中。霎時間,這礦區的黃昏讓我有了回歸上世紀80年代的感覺。這時,礦黨委書記李國壁從外麵辦完事趕回來了,在他書香濃鬱的辦公室裏,我見到了他多年來在工作之餘寫的一厚摞散文,有手寫的,也有打印出來的,有寫在陳舊的信箋紙上的,也有寫在磨破了皮的筆記本上的,加起來約30萬字左右。他告訴我說,他多年積攢下來這麼多文字,從來沒有想到要拿出去發表,或者把它編輯成冊出版,文學隻是他內心深藏的一個愛好。我想,文學如此,文化如此,企業文化亦是如此,隻有我們骨子裏追求的東西,才能被我們自覺接受,一切有生命力的事物,都不是功利主義能夠帶給我們的。
“下石節”,一個有著曆史人文故事的地方,而真正吸引我,讓我敬佩的是在這裏工作生活,有著情趣愛好、執著追求的礦工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