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偉:流浪的本義

看了看慢慢向後退去的列車，栗子收回眺望的眼光，掃視了一下客車裏的人，陌生冷漠的臉龐。受傷似的收回了自己目光，栗子緊了緊手中的吉他，看著前方，陽光鋪陳在馬路上，安靜而溫暖。栗子笑了笑，期待著陌生城市的流浪。

高考失利，栗子不喜不悲，可是家人朋友異樣的眼光像是一場無聲的苛責，無休無止。他們一直以為栗子跟自己想的是一樣的，好好考個大學，好好上個大學，好好找個工作，好好成個家室，好好的死去。那些不是栗子想要的，音樂和自由才是。栗子很少說自己想幹什麼，因為在栗子看來，他們都是不理解自己的，當然也不可能理解音樂，在很多個孤獨的夜晚，栗子扒拉著琴弦，淚流滿麵。

終於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栗子選擇了離家出走。栗子很簡單，帶的東西也很簡單，除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和吉他，多餘的錢也沒有。栗子在車站隨便買了一張車票，對於栗子來說無所謂，反正一切都是陌生而充滿期待的。

一陣顛簸之後，栗子下了車。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行人、陌生的建築，唯一不陌生的就是自己了。陽光暖暖的，栗子隨意找了一個位置，微笑著看著自己的影子開始唱歌。時間不經意的消逝，幾次抬頭之後已是華燈初上，橘黃色的燈光從栗子的頭上灑下，像是栗子一個人的獨角戲，獨角戲唱到最後的結果是琴盒裏沒有多一分錢，嗓子沙啞到不能說清楚一句完整的話。

涼風總在人感覺寒冷的時候吹來，栗子不情願地睜開了眼睛，看了看自己旁邊，旅行包和吉他都還在，栗子又輕輕地睡去了。栗子做夢了，夢中自己騎著單車，太陽在斜上方跳動，把自己的不斷變幻的影子投射在路邊的麥穗上，拐角處，那個屬於自己的女孩在靜靜地等待著自己，相視一笑，她輕輕一踮腳，穩穩坐在栗子的後邊，雙手慢慢地環過栗子的腰。他們一起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飛翔在淡藍色的空中，漂流在吹著鹹鹹海風的大海上，承載他們的是一個大大的許願瓶，海的另一邊有人在等著自己，那是栗子的音樂製作人，不多不少的錢飛舞在空中，食指輕顫，撥弄著琴弦，栗子把琴抱得很緊很緊……

栗子猛得睜開眼睛，正看見有人從身邊搶走自己的包，掉頭就跑，栗子拔腿就追，追了一段，猛然想起吉他還留在座椅上，咬咬牙，又掉頭跑回去。還好，吉他還沒丟，栗子傻傻地想。

時間真的走得很慢，因為栗子生活得很漫長。一個月後，栗子看了看水中的自己，蓬頭垢麵、胡子拉碴，連栗子自己都快認不出自己了，看來看手邊的吉他，很光鮮，至少比自己有賣相。用河水理了理自己的頭發，既然晚上要去賣唱，賣相也得好點吧，盡管河水看起來自己還要髒。

一個月以來，栗子輾轉於路邊的大排檔、酒吧、咖啡館門口，不斷地耗著時間嚎著嗓子，如今，栗子也不認為那是在唱歌了，隻是——賣聲而已。一般來說栗子都是在別人白眼中黯然離去，遇上心腸軟一點的，嚎上一陣可以有一頓飯吃，最不幸的就是被追趕著落荒而逃。至於睡覺的地方，還真是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立交橋下、地鐵站、欄杆邊，能活到現在，栗子自己都覺得是個奇跡。近是現實遠是詩，當栗子將遠方變作此地時，詩也就成了現實。

現在栗子正眯著眼看著麵前一大群和自己一樣流浪的人，他們一般都不說話，說話的一般目的都是要兩支煙暫時地麻醉自己。麵前的麵孔都是陌生的，和昨天、前天、明天的人都不會重複，在這裏是不會遇到故人的，就算遇到了，也隻是多見一麵的陌生人而已。

自己真的錯了嗎?栗子不得不這樣想，看起來是的。可是誰又規定錯了就要改呢?

流浪的本義真的是追逐夢想嗎?栗子不知道。或許流浪的本義就是回歸呢?

三個月後，栗子抱著已經破得不成樣子的吉他踏上了返家的路，在開始流浪不久後栗子就決定，哪一天吉他比自己還髒的時候就是回家的日子。也許，夢想真的是無價的，應該用青春和熱血去追逐，但栗子願意為了那些牽絆著自己的生命放棄這無價的夢想，為了那些喜歡、關心、誇獎、責罵……

栗子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實現了自己的夢想而失去了那些愛自己的人，那麼自己一定會後悔的。至於夢想，暫時種在心裏吧，總有一天它會發芽的。

聽，栗子彈起了吉他，在說流浪的本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