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慨歎(組詩)
沉陷塘
煤塊還沒采盡 ,大地已經開始挪動肌體
內心填補自己的空蕩
通向小煤窯的公路上
運煤卡車沉重的四輪,宛如被地心的磁石
吸住 ,大堆的土石攜帶著生活的悲痛和
時代的欲望,一點一點地往下陷
感到頭頂落下了幾塊碎煤
在負八百米深處勞作的我
忙抱來一根木料塞上楔子、接上頂
用斧頭砸緊,撐住這一片悄然下移的
地心天空
前麵的煤壁上
又出現幾個深邃的煤眼,有人在快速裝藥
拉線子,人員撤到幾十米開外
“轟”的一聲巨響,乍現的火光像
驚叫的口紅,塗抹上烏黑的地心
工作麵又向前跨了幾步
一條烏黑的蚯蚓扭曲著身子
在一個地心的深度裏往前爬,身後的空蕩
很快被憤怒所充填
與之對應的那一片大地
已經開始大麵積的下移
地表那條坎坷彎曲的公路即將修煉成
平整如鑒的沉陷湖
鋼鐵恐龍
隻咬下成堆的煤炭和岩快
但從不望肚裏咽
綜掘機,這矮身材長脖子的機器
仿佛億萬年的恐龍,從長眠處爬起
在烏黑的煤海中竭力地,扒開大地的內髒前行
吞吃著煤壁的柔軟與岩石的堅硬
跟在它身後忙碌的人,必須是強壯的男人
輸入它體內的電流必須新鮮得像滾燙的血
鐵流滾滾,煤塵飛揚
轟隆隆的巨響,仿佛一場涵蓋古今的地殼運動
被移至地心進行
內心的白雲邊早已大樹參天
但它如矩的目光,還沒能夠
舔到記憶中的那一片亙古之綠
這鋼鑄鐵打的巨獸喘著雷鳴的粗氣前行
小小的掘進工作麵上
吹來遠古池沼的新鮮氣味
慨歎
地心的風是機器製造出的
悶熱、陰沉、潮濕
其中還夾帶著煤層的呼吸
岩塊的焦慮 、沼氣的怒罵
及在億萬年前就被埋在地心的
那聲草原狼濕熱的慨歎
男人的渾身沾滿煤粉
為了區別開同樣顏色的大炭
他們隻好拚命地揮動尖利的大鎬
用力地去啃咬塊塊烏黑的麵包
地心的空間一米一米地擴大
洶湧的煤潮噴向地麵,一頂頂黑色的禮帽
扣在原野腦殼的蒼白上
生育過的地心逐漸空蕩
它的肌膚表麵呈現出的大片疤痕
像是剖腹取胎留下的印記
有時候在沉陷塘邊散步,我抬頭就看見
夕陽像一聲渾圓的歎息落到水中
濺起一秋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