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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嘉:大嗓門變聲記

作者:劉嘉 2014-10-15 18:34 來源:晉煤集團工會

她聲音低沉地應了一聲:嗯!就掛了電話。

想當年梅子可是這礦山的大嗓門呢!百米外都能聽到她的說話聲,現如今就像是冬日裏凜冽的北風變成了和順的春風,多年的協管工作讓她仿佛變了一個人。

重新穿上進屋後脫掉的一隻鞋,摘下掛在衣帽架上的包,抖了抖彎腰係鞋帶時弄皺的褲角,鏡子前撥拉了兩下頭發,拿起仍在滴水的雨傘,強打精神出門了。

連日來的秋雨像拔不完的牛毛一樣,沒有停過。生活區與辦公區的街道上已經被雨水清洗得很幹淨。皮鞋是愛人偷偷為她買回來的,對她來說價格不菲,她低頭心疼地看了一眼微微有些起皺的皮革,並沒有停下匆忙趕路的腳步。

事出有因,她所協管隊組的領導給她打電話,說是李強和妻子吵架鬧到單位了,讓她趕緊去一趟。

一路上她在想,夫妻間相互理解就那麼難嗎?成天的吵架打架不累嗎?都是孩子的爹媽了,也不顧及孩子的感受,對孩子影響多大呢!真是不懂事的兩個大人……

辦公室有些舊的長沙發角裏,窩著一個頭發淩亂的柔弱女人正在抹眼角的淚水。看到梅子進來,微微抬了下頭,又低了下去。用手絞著一張潮濕的紙巾,偶爾抽泣一下。另一個角上坐著個幹瘦的、頭發亂糟糟、臉上有兩道血色抓痕的男人,梅子認得他,是李強,一個不善言詞但善良的男人。此時,他的眼神裏閃動著孩子般的委屈、沮喪還有迫切的求助。

李強是綜采隊的一名井下采煤工,每天上下井工作將近十個小時。妻子沒工作,兩人結婚十年,孩子已經八歲,上二年級。

辦公室裏安靜得可以聽見外麵選煤廠機器的嗡鳴聲,隊幹部倒了杯熱水遞給她,接過後她習慣性地坐在了對麵的單人沙發上。經常到隊走訪,那座位好像成了她的專用位。抿了口杯子裏的熱水,她看著李強問:“說說吧,怎麼回事?”

李強看了看仍在抽泣的妻子,垂下頭,低聲說:“我就推了她一下……”女人瞬間像點燃的火炮,“嗖”地站了起來,目光中似乎含著火,聲音有點歇斯底裏,“你那叫推了一下,看把我給撞的!”扯起自己的褲腿,一塊黑青獎章般的露了出來。“結婚這麼多年,就沒見你對我動過手。”妻子邊哭邊把褲腿拉了下來,還氣吭吭地跺了跺腳。梅子站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那女人的肩膀說:“別激動,來,坐下慢慢說。”

妻子並沒有坐下,反而提高了嗓門,微怒地喊著:“我不就是問了問你洗衣機怎麼用嘛,那麼大火氣幹嘛?還推我,至於嗎?”

“你不是也在我臉上抓了兩道嗎?”李強指著臉上結了痂的“戰利品”爭辯道,“上了一整夜班,回家別說吃飯了,連口熱水都沒有。兒子上學也是吃方便麵。你就不能早點起來給他做口飯吃?”李強也不淡定了,站起來1米78的個頭高出妻子一個腦袋,眼睛裏激動得布滿了血絲,交接班的樓道裏回響著他暴戾的控訴,“從結婚到現在,咱家的衣服還不都是我洗?你天天忙著跳舞打麻將,結婚十年了,洗衣機怎麼用你都不會,連你的衣服都是我洗,你洗過幾次?我整天下了班還得收拾屋子、做飯,兒子吃過幾頓你做的飯?!”

“食堂的飯就不能吃嗎?我做飯又不好吃,做了你也不高興。婆婆離這兒又不遠,不就多走幾步的路嗎?”妻子振振有詞地辯解著,聲音又提高了八度,“方便麵好歹也是飯,怎麼就不能吃了?兒子上學那麼早,你說給他做什麼?我又沒讓他餓著!當初你娶我的時候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會做飯?你看你每天回家就拉個臉,搞得跟階級鬥爭似的……”窗外忽如其來地打了個閃電,沒幾秒,一聲炸雷響過耳側,隨即一切又都安靜下來。好像吵完這一架,丈夫又能像從前一樣任勞任怨地洗衣服、做飯、上班掙錢養活孩子了。

梅子算是聽懂了,李強一個采煤工,每天上下井十幾個小時回來,還要給妻子和孩子做飯、洗衣服,得不到妻子的諒解和關愛不說,還經常雪上加霜地跟他吵架,他心中有氣啊!看著他臉上的兩道流不出血來的抓痕,梅子心痛得歎了口氣。

天依舊是灰蒙蒙的,大朵的烏雲在窗邊翻滾著,低氣壓似乎正醞釀著大雨,辦公室裏也逐漸暗了下來。

梅子走到門邊,按開燈,屋子一下就亮堂起來。

“強子,你先坐下,消消氣,喝口水。來,你也坐下,”梅子拉著李強妻子的手讓她和李強坐到了一起。她自己還是坐在那個“專用位”上,下意識地揉了揉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她思索著。良久後她笑著對李強說:“強子,她不是要跟你離婚嗎?那就跟她離!你掙那麼多錢,想找個疼人的媳婦兒還不容易,兒子姐先幫你照看著,再給你介紹個溫柔賢惠的媳婦兒。她不是喜歡跳舞打麻將嗎?以後你不管她了,愛跳多久就多久,想打到多會兒就打到多會兒……”

叭!一盆涼水毫無預兆地潑了出來,一屋子裏的其他三個人都愣住了。隊幹部的心髒顫了一下,天呐!這是要勸人家離婚呢?但基於對梅子的了解,他想,肯定還有後戲在裏麵呢,且等等看吧。本想插嘴的他,也強忍了回去。

首先爆發的是李強的妻子,她站起來,雙手揮舞著衝梅子哭喊著:“你這是勸和還是勸離呢?沒了丈夫也就算了,連兒子也給我搶走了,以後讓我怎麼過日子啊……你這個壞女人!什麼協管員,簡直就是法海,專門拆散人家夫妻的!啊……我不活了……”歇斯底裏的哭聲在交接班樓外的馬路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李強也坐不住了,他滿麵愁容地歎了口氣說:“姐,我是想著你勸勸她以後能給孩子做口飯吃就行了,我也沒說要跟她離婚哪!” 李強急得來回搓著手,接著又一個勁地歎氣。梅子也提高了聲量,“哎?強子,姐這可都是為了你好啊!”伸手一把揪過李強,背對著妻子狠狠地衝他擠著眼睛,接著說:“你說你娶個媳婦兒,不就是為了上下班回家能吃口熱飯、喝口熱湯、有個人噓寒問暖嘛?你這一下井,十幾個小時就給扔進去了,井底下有多凶險你自己不知道啊?這個不爭氣的媳婦天天跟你吵架,哪天一不小心整出點02manbetx.com ,孩子誰管啊?沒了你這個掙錢的,她就會跳舞打麻將,能發財啊?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孩子想想哪,對吧!”她一手把李強按在沙發上,一邊斜著眼瞅了瞅李強的妻子,心裏不斷地嘀咕,要是真嚇不住這女人,可就辦壞事兒了!

李強的妻子一聽這話,狠狠地揪住李強衣服,撕扯著說:“我不離婚,打死也不離婚!嗚……”哭喊聲中沒有了之前的強勢,被一種無辜和無助所替代。

一陣風吹過,好像烏雲有散開的痕跡。

梅子走到她身邊坐下,拉住她的手,輕輕地拍著,有點無奈地說:“你說你,嫁給了采煤工,就該知道他們工作有多辛苦,井下的生活可不是開玩笑,一點閃失就有可能造成大02manbetx.com ,這你不清楚?強子又不是個賴人,你每天給他做頓飯,倒口熱水不是多大個事兒,好吃不好吃的,那也是你當妻子的一番心意,他會埋怨你?還不是每天高高興興屁顛顛地給你掙錢去?你要連這個理都想不通,以後李強真的降不住你了,看你到哪兒哭去!”梅子連珠炮似地扔出一堆道理,又幫她順了順亂了的頭發,盯在她臉上的目光,真誠而溫和。

隊幹部抹了下頭頂冒出來的冷汗,心想:好一步險棋啊!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了,梅子有些愧疚地開了門,走之前也忘記給老公打個電話告訴他一聲了,該是在生氣了吧?換鞋的時候她偷偷地瞄了眼客廳,咦,沒有人。正想著,廚房的轉角閃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手裏端著個冒著熱氣的碗。“累了吧!先喝口我剛學會的湯!外麵冷的,別凍壞了身子!”……

“那後來呢?”

靠在丈夫溫暖的胸膛裏的梅子歎了口氣,“還不是跟著強子回家了?走之前還跟我說,姐,我以後不打麻將也不跳舞了,就在家裏給他做飯吃,你可別勸著強子跟我離婚啊!他可真聽你的話!你說我又沒工作,離了婚,我這日子可咋過呢!……”

“嗬嗬,你這可真是個奇方!”

“老公,你看我這工作沒個日夜的,都沒時間照顧你和孩子,其實我心裏也很過意不去……”

抱著梅子的那雙有力的胳膊又稍稍收緊了些,“說什麼傻話呢?家裏有我呢不是,你也是為了職工的安全和幸福,我怎麼會不懂事?你老公我是那樣斤斤計較的人嗎?”梅子額前的長發被一張粗大的手壓在了耳後,“我甘心情願扮演你的配角,在你身後為你撐腰。累了呢,我就是你的港灣。冷了呢,我就是你的大棉襖。包容你的脆弱,與你恩恩愛愛相隨到老,好不好?……”

“那你現在唱首歌哄我睡覺吧?嘻嘻。”梅子把頭又往那溫暖的臂彎裏又蹭了蹭。

“每一個晚上,在夢的曠野,我是驕傲的巨人,每一個早晨,在浴室鏡子前,卻發現自己活在剃刀邊緣。在鋼筋水泥的森林裏,在呼來喚去的生涯裏,計算著夢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外表冷漠,內心狂熱,那就是我。我很醜,可是我有音樂和啤酒,一點卑微一點懦弱可是從不退縮。每一個早晨,在都市的邊緣,我是驕傲的假麵,每一個晚上,在音樂的曠野,卻變成狂熱嘶吼的巨人,在一望無際的舞台上,在不被了解的另一麵,發射出生活和自我的尊嚴,……”親愛的礦工兄弟,這首歌是在為你們演唱嗎?你們被煤塵塗染成黑色的臉孔,冷漠的外表,狂熱的內心,麵對井底深處無法預測的危險,如同遊走在剃刀的邊緣。人生一望無際的舞台上,你們變身驕傲的巨人,為了礦山發展拚搏著,為自己的幸福生活支撐著,從不卑微,從不退縮,努力散發著自己的光和熱!

梅子閉上眼睛,半夢半醒的時候她在想,誰說快到冬天了?當你在我身旁,我感到百花齊放,鳥唱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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