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光偉:黑暗書

現在，請注意，請不要再討論烏鴉，討論夜晚的任何一個房間或角落

那會對它造成傷害，令它不滿。一片遼闊永遠的汪洋

黑得不能再黑，黑得無法形容，肆無忌憚，狂妄無比

它是汪洋，但不生產波浪，沒有一波一波又一波，前浪推後浪的感覺

因為它始終就是那樣黑著，始終保持同一個永遠不變、麻木呆板的姿態

它始終沉默，無聲無息，但隱忍裏，無論哪個地點、哪個角落都被它占據、充溢

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無所畏懼的妖怪，無所不及，無處不在

它密不透風，沒有絲毫的縫隙;它是個匣子，雖然不是鐵的，但它是汪洋

它巨大、穩固、不變、沉實，保持平衡、持續、慣性，有著永恒的不可突破的力量

被它包圍、吞噬，是沒有消失的消失。因為無論用盡什麼辦法，你始終都不能將它擊穿

現在，在它的包裹裏，不要說尊嚴和高貴，甚至就連人的渺小感覺也在迅速退去

你已顧不得害怕或畏懼，甚至思維斷電，對一切沒有感覺。你隻是壓抑

胸口有上萬噸的重量，窒息，快要死亡的窒息。你四肢舒展，可以活動

甚至很自由、很隨意。但你的心就那樣被懸著、被死死釘在那裏，就那麼

實實在在地一直被壓迫、推搡、擠兌。你想說話，你想喊，你覺得口渴

你上不來氣，你急，緊迫焦慮裏的急，十分、極其的急

呼吸可能隨時會被突然切斷，但始終沒有斷，一切沒有停止，也不可能停止。你

甚至已經沒有無奈。比死亡還難受，掙紮都是徒勞。你對黑暗汪洋一樣的無法突破的力量

感到絕望，你無話可說，你對說話絕望，對掙紮絕望，對自己絕望。然，你是清醒的

但清醒的絕望裏，恰恰是你徹徹底底的無力。礦坑汪洋一樣的黑裏，你瞪著空洞無邊的眼睛

那一刻，沒有誰能夠拯救你，讓你脫離

——除了一束哪怕最細最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