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飛:田壩街一號（外二首）

周末，料峭春寒

正午陽光眷顧汽車南站

水果商販的叫賣

鋪天蓋地的外鄉方言

撩動你的欲望和極限

大娘背著大孫子

大姐護著小兒子

擦鞋嗎 擦鞋吧

她們祈求的眼神

她們卑微的笑容裏

能讀出艱辛和竭盡全力

警醒你知足，珍惜

繞過華榮大酒店

就是田壩街一號

大大小小的飯館飯店

街邊擺起了桌椅碗筷

四個高中女生

清一色牛仔褲炫耀青春

她們很平靜很老練的告訴我

茶水與米飯，要自己動手

大呼小叫是不行的

一群民工還未坐下，就吆喝

山城啤酒一人一瓶

剛點菜五素一葷

半瓶啤酒倒進了幹涸的胃裏

一氣酒嗝，一臉愜意

他們都換了大碗盛飯

像在家裏一樣

旁若無人的，一次一次

撈起玻璃罐裏的泡菜

他們談論釣魚島、奧巴馬

談論習連套餐、俄羅斯與烏克蘭

也粗口相向疆獨分子

製造暴力恐怖襲擊

那個最年輕的民工

朝我微笑，朝我轉身

遞過桌上的醋瓶

尋找醋碟的我，忽然心存感激

他發達的胸大肌

讓我羨慕不已

四個高中女生

一群民工

一個詩人

三張相鄰飯桌上，素不相識

卻都以人類生存的同一形式

喂養生命的必需

然後吃完付賬

然後鳥似的散去

各奔東西

豆花飯店

麻辣香脆的蘸醬

鮮嫩滾燙的豆花

一頓豆花飯

吃得你連連叫好

吃得你滿頭大汗

食客幾乎全是單身漢

大碗豆花大碗土酒

猜拳行令，享受紅光滿麵

早已混得臉熟的各地方言

統統直呼大名，稱兄道弟

沒有高低貴賤

三五塊錢

酒醉飯飽撐得肚兒圓

酒到酣暢時，弟兄們常常

拽住不勝酒力的年輕老板娘

千言萬語，敬酒長談

卻把救駕的老板喝得天旋地轉

在興高采烈中，手舞足蹈

大家一哄而散

那些年，我的喜怒哀樂

都在豆花飯裏聚聚散散

都在豆花飯裏苦辣酸甜

後來，居然在豆花飯裏紮根

居然被點化成豆花飯

偶爾，同紅薯玉米高粱

點綴宴席，裝飾酒店飯店

但我注定是大路邊的快餐

親近塵土與饑餓

疏遠大腹便便

何九爺

賣燒酒哦，高粱酒——

苞穀酒

低速檔上的吆喝聲

一路重荷，一路酒香

裹挾著熱浪，由遠及近

摩托車是二手貨

是在舊車市場淘來的

為了100元價差

何九爺軟磨硬纏

逼得車主，送他半箱汽油

求他駕車快走

事後，他得意了很久

逢人便說，100元錢

上高中的小兒子，夠吃一周

滿是劃痕的車身

翻版何九爺臉上的皺紋

交錯縱橫，素顏深邃

默默承接坎坷崎嶇，負重前行

浸透滄桑，浸透日月星辰

柴米油鹽醬醋茶的麵孔

既陌生又敬畏

何九爺響當當的大名

拒絕與他的年齡同行

看到讀名牌大學的大兒子

鄰裏鄉親都說他倆是爺孫

至今他都納悶

老百姓的日子，總是超前

透支光陰

隻要半斤烈酒下肚

何九爺的血液裏

就能燃燒起年輕

不論老少男女

見麵都喊何九哥

他才有好心情

他才敢器宇軒昂的駕駛摩托車

誤導路旁的交警

他一身酒氣

是車上灑漏的酒精

他才興高采烈的

把苦中有樂的日子

吆喝得淋漓盡致

才風雨無阻的

把平淡是真的自信

吆喝得

至情至真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