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捷:過 河

過 河

他們雙雙年逾半百，古銅色的臉上被歲月之刀刻意出條條深淺各異的皺紋，兩雙粗糙如鬆樹皮的手，更是他們終年辛勞的見證……

夫瘦小，精幹，圓眼，小鼻，兩片短而厚的嘴唇使他的嘴巴越發顯闊。他常同妻嘀咕，嘀咕時兩排黃得發黑的牙齒時隱時現;妻方型臉，花白的發辮拍打著雙肩，她眉宇寬闊，雙目失明，高聳的顴骨，扁平的鼻子，四方嘴上隱約出一種樂在臉上，甜在心裏的感覺。

行走時，夫在前頭麵帶微笑，妻在後邊雙手巴著夫的肩，彼此默契、協調地邁動著腳步。夫總是頻頻回頭，同妻嘀咕，妻會心傾聽，樂樂嗬嗬。偶爾，夫會收起笑容，提醒妻：前麵有道小溝、小窪兒、石疙瘩什麼的。妻會意地點點頭，叫夫也小心些……

他們來到了小河邊，過河的橋是用十幾砣大小不等，遠近不同的亂石代替的，像這種橋，他倆一起根本無法使用。夫脫了鞋，綰起褲腿，要背妻過河。妻不肯，硬要脫鞋，與夫一同中蹚水。夫著急地說：“水深，石塊瓦片多……”妻說：“我沉，你背不起……”夫挺胸說：“我男人家，還怕背不起你婆娘家!”妻樂嗬的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紅雲，小聲地問：“這裏有人沒?”夫狡黠地說“沒，沒有。”

夫背起了比他高出半個頭，寬約大三分之一的妻，緊咬牙關，戰戰兢兢在齊大腿深的水裏艱難地移動著腳步。到河心時，夫身子突然有些搖晃，小臉皺成苦瓜樣。妻紅雲頓失，臉蒼白如蠟，忙問：“怎麼啦?怎麼啦……”夫雙手拚命地緊抱著妻的大腿，不讓妻掙脫，紅一陣，白一陣的臉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妻用帶哭的聲調對夫說：“求求你，快放下我，別硬撐了!”夫不著聲，也不鬆手，仍堅持往前移動著腳步，他每移動一下，臉上的肌肉都要使勁地抽縮，汗珠也隨之掉進河裏，他的圓眼更鼓了，臉全成了豬肝色，他憑著丈夫的愛心，男子漢的氣概，終於把妻背上了岸。

上岸後，夫放下妻，一屁股坐下，扳過泥淋淋的腳，見腳心上劃了好大道的口子，裏麵塞滿了泥沙，黑紅的液體正往外流。他慌忙地在身上搜尋，他找到了一顆鎖針，扳伸後，便埋下頭刨著傷口裏的泥沙。

妻依偎在夫身旁。手向夫的腳摸去，夫用胳膊擋住妻說：“沒，沒事，腳上釘了顆刺兒。”妻無能為力地靜候著。夫輕輕顫抖的身子也牽動著妻柔弱的心，一顆顆晶瑩的淚珠從她失明的雙眼裏滾出，落在夫身上，疼在她心裏。

夫氣息變粗，顫抖加急，不時發出一聲聲冷冷的抽氣。妻再也無法靜候，猛地抱住夫泥糊糊的腳問：“是不是挑流血啦?來，來，我給你吸吸!”夫掙紮著說：“髒!髒!我的腳很髒!”妻更加用力抱緊說：“不髒!不髒!剛在河裏洗過的!”妻不停地用唇、用舌、用淚水，親吻著夫烏黑粗糙的腳底和疼痛的傷口……

夫緊緊摟著妻，呆呆地什麼話也不說了，憑妻親吻著，隻是眼裏的淚水，泉湧般地湧出……

知了在樹上為他們動情地唱著歌。此時的青山更綠更美更翠了，陽光透過密密的樹葉灑落在他們身上……

作者：張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