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夢南:柿子樹
我工作的塬上長著大片的柿子樹,這是在北方常見的一種果樹。人們似乎並不刻意地去種植,它們卻總是零星的分布在村頭,屋旁,地畔,路邊。在大多數北方人尤其是北方的農村人眼裏,它們的存在如同路邊要長草,炕上要有席一樣理所應當。
甚至要忘了它原來還是一棵果樹——而其他的果樹則大多被成片的種在園子裏。有為了專門看顧它們用棗刺圈定的籬笆為界,其間往往要蓋一兩間房舍住人,甚至還要養幾隻狗來嚇跑那些在院子外麵顧盼的人——但是,沒有人在北方看見過有哪裏會把柿子樹也這樣圈養起來。每家每戶的柿子樹,都那樣自生自滅的長在它自己選擇的地方。任何村裏村外的孩子,隻要喜歡,就可以隨意的攀折它的枝葉,甚至爬上它的樹杈——這一方麵是因為沒人會去責備,更別說驅趕他們,最主要的是,柿子樹們大都俯低了身子,在離地不到一米的地方就分出枝杈,為孩子們提供了絕好的攀爬條件。
所以,若你帶了適齡的孩子到北方的農村做客,又湊巧主人家的孩子領著他出去玩,經過一個下午,你起身告辭時,要找到你的孩子,那他大多是在村邊某一棵柿子樹的樹杈上。
像南方的孩子從小就會遊泳一樣,在北方,孩子們從小就會爬樹——而大都是從爬柿子樹開始的。也正因如此,在柿子成熟的季節裏,孩子們承擔了采摘的主要任務。家家戶戶的十幾歲的孩子們,嬉笑著爬上樹頭,他們用繩子挽住竹籠,拉上樹梢,摘滿一籠的柿子,再用繩索吊下去。他們的父母負責把一籠一籠的柿子運送回家。
最高的枝頭上,那幾顆鮮紅透亮的柿子。一般是不摘了的。人們要把它們留給愛吃柿子的“老鴰”。據說這樣一來,來年樹上的柿子才不會被“老鴰”禍害。
摘回了柿子的農家,好像也沒有多少豐收的喜悅,隻是抽了空閑來處理堆積在堂屋或擱架在閣樓上的柿子。它們有一部分被連枝架起在屋簷下,一部分被婦人們放在巨大的鐵鍋裏煮熟,他們稱這種工作為“暖柿子”。
屋簷下的柿子,過一段時間會變得軟且紅亮,在家裏來了客人,尤其是孩子的時候,這些紅亮的柿子就是很好的招待品。而剩下的,會被放置在用玉米杆搭成的架子上,再蓋上一層麥草。這樣,即使到了寒冬,柿子也不會變壞。反而因為被霜雪打過,更具清甜的味道。
記得小時過年回老家,姥姥從後院的柿子架上抖落積雪拿下幾個冰涼徹骨的柿子來,我和幾個姐姐妹妹在熱烘烘的土炕的被窩中小心的剝下薄皮,吮吸著柔滑的漿汁。那甜蜜的涼意,從舌尖潤滑開去,直到胃裏,實在是很難形容這種奇異的感覺。
長大後,很少有機會回老家去,更別說再爬上柿樹。但是,我知道,很多和我一樣的在農村生活過的人,都會把柿樹看作自己一輩子的根。而這根深深紮進的土地,便是我們每一個在生活中挺直腰背站立的人深沉的底氣——我是不被圈養的柿樹,我們能夠選擇任一個地方紮下根來,在哪裏都活得枝繁葉茂,在哪裏都活得厚重樸實。這樣生活著的我們,終究能夠像那冬日經霜的柿子一樣,活出自己清甜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