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極目眺望(組詩)
與樹對話
濕淋淋的陽光
掛在枝頭上晾曬,裸體的樹木們
在一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子麵前,手忙腳亂
胡亂地抓起了幾片小草的驚訝
掛在腰間遮掩窘迫
借飛鳥飄逸的手勢
製止住白雲的胡言亂語
我輕輕跨越一道又一道害羞神情織成的大網
去諦聽樹木內心溢出的清泉叮咚
時光已是仲春
家鄉的女孩們宛如候鳥,早飛向南天
準備拔下青春亮麗的羽毛,去兌換肮髒的紙幣
或許隻有在這啞寂的山穀內
還容得下一葉葉翠綠的清純
……但在物欲橫流的社會
想和樹多交談一會兒
也不是一件隨意的事啊
在黃昏的山穀,由於害怕樹木們
突然伸出乞要勞務費的手
我忙丟下一地的遺憾
像穿上平底鞋的風一樣地悄悄地溜走
家
低矮的房屋,破舊的院落
中間有一棵高大的櫻桃樹
樹上長著嘰喳的鳥兒
通紅的果實,和饞嘴的女兒
妻子端來飯,餓狗圍著饞桌轉
我扔下的一截骨頭
在它的心裏濺起很大的浪花
我們吃著米飯、炒菜,還會對女兒說:
你把這個魚片放進口中慢慢下咽
你就能吃到海的蔚藍,水的遼闊
我們伸長頭顱進食
如三個鳧在生活波濤中的鴨子
我遊得最快,女兒最慢,我一下衝出四十年
她隻遊了十載 ,陽光翻過窗戶
光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掰開家具們
昏沉沉的睡眼,滿屋通明
多麼美好的生活,多麼平淡的生活,桌麵上
兩首未完成的小詩在小聲交談
窗後麵是小山,小山的後麵是原野
原野上一頭金燦燦的大象
正拉著木犁,掀動著初春的土地
極目眺望
整座鄉村正在打瞌睡
它緩慢地翻個身,沿著坎坷曲折的小路
懷揣著一條河一座山的哈欠緩慢前行
多麼明媚的田野,多麼清澈的池塘
在城市的樓頂遙望故鄉
我感覺到時間似乎被強力膠粘住了
把目光放近點
卻看到有幾座騰空飛起的高架橋
載著失重的城市向前馳
城市太疾速,鄉村太緩慢
站在異鄉的十三層樓頂極目眺望
我發現陳舊的鄉村停滯不前,奔馳的城市正不斷擴張
抓起煎餅一樣攤開的鄉野
裹上樹木的大蔥,正貪婪地吞噬著
南瓜花
南瓜花開了,夢中的黃金被剖成
八瓣。對應時空的八個方向
它長長的藤蔓摟緊了夏天
寬廣的葉子好像鄰家姑娘的笑臉
晴天時斟滿陽光,下雨時沾滿閃電
所打的花瓣像一個帶豁口的彩色瓷碗
遊手好閑的螞蟻躲在下麵
吸食從中漏下的朝暉夕露
等到秋風拂過村頭之時
這片土地便會捧出無數金黃的
封上口子的沉甸甸之酒壇
新哥德巴赫猜想
時光過去過久了
田鼠還沒有研究1+1=2的道理
每天它總是晃著尖尖的腦袋
背著手在鄉野間,踱來踱去的
一個終生致力於數學事業的學者
連凶殘的夜貓見到它都會讓路
連貪吃的蝮蛇見到它
多不敢放一個九曲回腸的屁
隻有躲在樹洞裏打坐了
十年的黃鼠狼是個意外
這家夥揉揉越來越像人臉的麵孔
不屑一顧地說
你他媽的找一個公家夥生一個
不就是1+1=2了嘛,它的話一說完
連獵人的槍彈也驚駭得拐了個彎
懷 念
人到中年
在地上的親人越來越少
到天上去的親人越來越多了
比如說:我的祖父、祖母
我的外祖父、我的父親
就已經搬到天上居住多年
地上的我一直無緣和他們相見
我想這個狀況在今後三十年內
或許還不會改變
他們肯定又想我了
因為今天又是個細雨紛飛的日子,大地上
無數的溝渠中都盛滿了天空的思念
以及祖父、父親們的思念
同時彙入了濁浪排空的淮河
播 種
淮河兩岸的土地真肥沃
撒上什麼長什麼
種下麥粒長出噴香的饅頭
種下果仁結出通紅的櫻桃
種下愛情長出豔麗的花朵
淮河兩岸的土地真肥沃
河邊的人民一邊播種
一邊收獲,秋天來了。家裏的收獲堆積如山
村頭的毛旦哥喜出望外
忙把三天前去世的父親
種進最肥沃的那塊土裏
自己搭個草庵,守候旁邊
一年,二年,三年
三個春天過去了,土堆中愣是
沒發出一丁點兒的肉芽
更沒長出他的親爸
野菊花
貧困潦倒的我
傍著野菊花沉沉睡去
在它的體味中
我的大夢已芬芳了幾個世紀
不要那麼多屈辱
不要那麼多痛苦,在漫漫的時空中
不是所有的美麗都將你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