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瑞林:醒悟
天空還是灰蒙蒙的,偶爾還飄著幾朵雪花。小姚剛走出家門,一股夾著雪花的寒風撲麵而來,他一激靈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並用手把衣領豎了起來。他抬頭看了看天,心裏嘀咕道:“啥破天啊!年前一滴不下,過了個年卻沒完沒了的下,這老天爺當的一點也不稱職。”正在這時,忽然腳下一滑,“啪嘰”一聲,他一屁股坐在了一塊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的,好半天才爬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雪,一瘸一拐地向單位走去。
以前路好的時候,不用多久就到單位了,而今天呢,由於路滑他走了好久,才遠遠地看見選煤廠那種帶斜坡的或兩個樓之間有一個通道的樓,斜坡或通道裏鋪設了運煤的皮帶,這種樓是煤礦所特有的,曾一度成為煤礦的標誌性建築,或者可以說這就是煤礦的“迎客鬆”。不過如今,他已經被一座座十幾層、二十幾層、甚至三十多層的高樓所淹沒。
下午五點當他走進接班室時,正好點名點到他,他趕忙喊了一聲“到”,班長老黃瞪了他一眼,想要罵他幾句,但沒有罵出來,硬是把那兩句髒話給生生地咽了回去。班前會上,隊長布置好任務後,告誡大家:過節期間,要注意休息好,不許喝酒,不許打牌……。一提打牌,小姚想起了下午的事:中午吃完飯後,他到鄰居家串門,正好有幾個人在那玩“爬山”(賭博的一種),一見他進來,那些人就熱情的招呼他:“小姚,過來玩兩把吧。”小姚說:“我一會還得去上班,就不玩了,看看你們玩就行。”有個人就說:“喲,是心疼那倆錢吧,怎麼說也是煤礦一線工人啊,每月掙那麼多,留著下子啊?”其他人都哄笑起來,小姚羞紅了臉,大聲說:“玩就玩,誰怕誰呀!”於是就和他們擠在一起加入了“戰鬥”。你說也怪,剛開始那兩把牌還算可以,可是後來就像有了鬼似的,他拿個“拖拉機”就有人拿“同花”,他拿個“同花”就有人拿“同花順”,好不容易發了個“炸彈”,別人還不跟了,他隻能收個“鍋底”錢。就這樣,不一會,他就輸出去二百多,連上班都差點忘了。直到老婆找了過來,才擰著他的耳朵把他從賭博場上揪了下來。回到家後,老婆好一頓臭罵,他垂頭喪氣地胡亂扒拉了兩口飯就來上班了。他摸了摸被老婆揪疼的耳朵和快被摔成了四瓣的屁股蛋,心想:今天可真夠倒黴的。
換衣服下井後,班長老黃帶著他們來到了工作麵。他們的任務是接工溜、換機頭大架。接工溜是個細活,要把溜子兩邊的螺絲一個個上好,並擰緊。上個班已經幹得差不多了,再有十幾米就接好了。老黃把人分成兩撥,多的一撥在機頭對大架,另外幾個人在中間接工溜。小姚和幾個工友跟著班長安裝溜子,小姚心想不錯,起碼不用出什麼力氣。正當他們一個一個上螺絲時候,忽然發現有一個舊螺絲由於變形給鏽死了,既擰不緊也取不下來。班長老黃看了看後說:“去拿一把大錘,敲他兩下,把它敲正了就好扭了。”小姚放下手裏的活,向控製台處的工具箱走去。工具箱一般都放在進風幹燥處。工具箱旁邊的煤層裏含有硫化氫,經過長時間風化後,在巷壁上形成了一片斑斑駁駁的淡黃色,還有一些掉在地上,遠遠望去就像散落了一地的黃花,煞是好看,小姚一時還以為自己置身於山野之中了,竟忘記了自己來幹什麼。班長老黃的一聲大吼,才把他從幻想中拉回了現實,他趕快拿上大錘走了回去。老黃說:“我拿撬棍別住,你拿大錘砸,不要太用力了,悠著點。”小姚說:“好的。”於是他右腳踩在煤幫側,左腳則踩在工溜的大鏈上,掄起大錘“咣咣咣”的朝著那條螺絲砸了起來。眼看著螺絲就要直了,沒想到,大錘把他腳踩的工溜大鏈也給震鬆了,他掄錘的時候,腿一用力,腳下的大鏈一滑,他沒把持住,一下就撲倒在老黃身上,把老黃也給壓倒了。小姚怕老黃再罵他,就趕快用手一撐爬了起來,真是無巧不成書,他的左手正好按在一塊炭塊上,鋒利的炭邊一下子就把他的右手掌劃了一道口子,看著血馬上要流出來了,他趕快用他的破手套按在傷口上,但沒一會,血還是洇透手套流了出來。這時,老黃也被其他工友拉了起來,對著小姚就破口大罵起來:“你他媽的是怎麼回事啊?連個大錘也拿不動?成天就知道拿個破手機玩,頂個屁用。”嚇得小姚屁也不敢放。老黃看見小姚的手在流血,就讓旁邊的人去拿醫藥箱。小姚趕快說:“沒事沒事,按一下就好了。”老黃吼道:“好個球,趕快去包一下吧,扭個螺絲還能出了工傷,你可他媽的真有才。”小姚趕快屁顛屁顛地跟著工友去包紮了一下。包好後,他又拿起大錘準備去幹活,老黃說:“就這還幹活呢?快滾上井吧,記住戴上手套,捂好傷口,要是敢讓安檢工發現了,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小姚隻好上井,心想:唉,這個班又白幹了。
小姚走出工作麵,一看表,離人車發車就十幾分鍾了,他不禁加快了腳步,緊趕慢趕出了一身臭汗,不過還好,他坐上了最後一趟人車。人車慢慢啟動、加速,巷道裏的風也一陣猛似一陣吹進了車廂,小姚趕快裹了裹衣服,可是他的衣服早已濕透,裹在身上像塊鐵似的,凍得他直打哆嗦,一陣風吹過,阿欠、阿欠,連打了兩個噴嚏,他趕快往座中間挪了挪,盡量地避開點風頭……
晚飯後,老婆邊罵邊心疼地替他在傷口上抹著藥水,小姚則閉著眼躺在沙發上任憑媳婦的處置。正在這時,小姚的父親老姚,跛著右腿一瘸一拐地掀開門簾走了進來。小姚媳婦看見後,趕忙站起來問候:“爸,你來了。”然後把老爺子扶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小姚睜眼一看也站了起來,扭頭看了看媳婦:“你告訴爸的?”不待媳婦回答,老姚就說:“不管她的事,是我聽別人說的。”小姚小聲嘟噥道:“誰的舌頭這麼長啊?”老姚說:“你坐下,咱倆嘮一嘮”。小姚不情願地坐了下來。他的父親是一名退休工人,當年在井下受了傷,右腿落下個殘疾,所以小姚上班後,他就經常給小姚灌輸一些安全第一的思想,小姚卻總是反駁說:“爸,時代不一樣了,不能總拿老眼光看待新事物。”老姚一聽就火:“什麼時代不一樣了,就是到了共產主義社會,也照樣得注意安全。”所以兩人常常鬧得是不歡而散。小姚心想:老爸肯定又要給我講那些老掉牙的話了,哼,那我就左耳進右耳出,來個充耳不聞。正當他打定主意之時,他爸卻說道:“孩子,我也不給你講什麼大道理了,給你講個故事吧!”小姚雖沒有吭聲,卻豎起了耳朵。老姚接著說道: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的井下實行的是炮采,就是掏上眼,裝上雷管火藥,“咚”的一炮,就崩下好多煤,然後工人進去,一鍬一鍬地裝煤,裝完後,再放炮再裝。不過一定要隨著進度的延伸,做好頂板的防護工作。在那種四塊石頭夾塊肉的環境裏,稍有不慎就會出事。有天夜班,一名老班長帶著七八個人,來到了工作麵,接班後,班長看了看頂板情況,感覺還行,就讓炮工打眼放炮,開始工作。當時正是快過年的時候,每個人都想著:好好幹,多出點煤,就能多掙點錢,好好地過個年,所以大夥都卯足了勁,一個班出的煤就快能趕上以前兩個班出的了。這個班有個年輕人叫小剛,剛參加工作不久,是從農村來的,幹活舍得出力,大家很喜歡他。當他們幹到後半夜的時候,班長看大夥都有些乏了,就說:“兄弟們,出去歇歇再幹吧”,大夥也真累了,就說行。小剛說:“你們先歇會,這還有一點煤我裝完再歇。”班長說:“也行,那你注意點啊!”於是就帶著人到外麵找地方坐了下來。有的一坐下就迷糊著了,有的人則邊喝著水邊吃著老婆給做的餅子。班長不放心小剛一個人在那幹活,剛坐了一會就起來去叫他,遠遠地看見他在那低頭攉煤,就邊走邊叫:“小剛,別幹了,出來歇歇吧。”小剛說:“嗯,馬上就好。”說話間班長走到他跟前,看了看說:“你出去吧,這點我來裝。”說著就去拿他的鍬。“不用、不用。”小剛推脫著。正在這時,班長忽然看見小剛背後有一大片片幫煤就要塌下來了,就喊道:“快躲開。”並向外推了他一把,說時遲那時快,一大片煤正好掉在了小剛剛才站得地方,小剛一下子驚呆了,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老班手捂著大腿痛苦地坐在了地上。原來隻顧救他,班長沒有來得及躲閃,被一塊炭給砸腿上了。小剛忙大聲喊來工友一起幫忙把班長送到了醫院。但由於那時的醫療條件有限,而落下了終身殘疾。
聽完後,小姚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雖然沒有明說,但他不用猜也知道這是父親在用他的真實案例在告訴他:在井下時時刻刻都要注意安全。
父親走後,小姚在沙發上睡著了,在夢中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名光榮的“安全衛士”,正在台上接受頒獎,台下的人都在熱烈鼓掌,而其中有一個人他最熟悉不過了:老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