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遂忠:揮之不去的“紅豆兒”

揮之不去的“紅豆兒”

何遂忠

在故鄉，稱之為“紅豆兒”的是一種鳥名。如今，於我頗有一種深沉的況味，揮之不去。

大渡河下遊沙灣段，曾因曆史上出銅礦而名曰銅河。銅河畔，窗含“四峨山”，是我老家之所在。山鄉僻野，茂林修竹，煙霞繚繞，是鳥兒的天堂。於我更是童年的樂園——那時，在野地，在屋旁，夥伴們有一個算一個，全是捕鳥的能手。

一年有四季，四季鳥不同。山野的春總是姍姍來遲，清明前，千樹萬樹梨花開時，“紅豆兒”就到更高的山上去了，很少見到，於我們一幫少年捕鳥最不宜。大人們總會氣洶洶的說,春天是不能捕鳥的，尤其不能捕“紅豆兒”，幹點別的去!夥伴們懵懵懂懂，悻悻然，灰溜溜。心理常犯嘀咕，是啥原因呢?不得而知。

要說多喜歡“紅豆兒”鳥，那時，也說不上好在哪裏。它的喙是血紅的，翅膀兩邊各有一匹紅羽毛，也是血紅的，其它羽毛均為軍綠色。叫聲也和麻雀一樣嘰嘰喳喳，隻是比麻雀聲音稍大點，顯得很噪，音形實在算不上鳥中的美女帥哥。出沒也不成為農人的物候，在我們小夥伴中，實在瞧不上它。不像神出鬼沒地在高樹上叫聲如“李……貴陽!”的陽雀，一出現，農人就得翻地、修補山上的蓄糞池，待挑出山糞好下種;也不像在近處叫聽著好像在遠處，在遠處叫聽著好像在近處的催種的“布穀鳥”;也不像叫聲如“兒……竟困!”鳥一叫，預示著“雙搶”季節來臨，既要收麥子、油菜籽、胡豆豌豆，還得種遲莊稼(包穀)，還得夏鋤，忙的屁股不落凳子。而且，這幾種鳥如今我都沒見過芳容，藏得很深啊!是鳥中高人，有點“高大上”的味道。所以，“紅豆兒”鳥在冬天，我們就像對待麻雀一樣，用“天套子”套它，“瓦坑兒”蓋它，用羅篩網他，然後，誅之烤之啖之。其樂無窮。

“紅豆兒”喜冷，夏天見不到它，秋天也見不到它，當然我們也有其他的“鳥事”：夏末快進入伏天，下河洗澡，樹上捉蟬。父輩們抽著葉子煙，歇的理所當然，笑眯眯的看著各自的孩子們猴跳猴跳的，嘖罵著，無非是擔心磕碰，也不真阻止;秋天，父輩們又得辛苦地秋收了，而爬樹摘果，梨子、柿子、榛子、板栗、核桃、大棗……又是我們的最愛。山珍無意中也為孩子們貼了秋膘，個個臉蛋兒紅撲撲的。風從銅河起，瀟瀟而下的枯葉厚厚地覆蓋山場。冬天，夥伴們迎來了捕鳥盛事。

冰雪覆蓋，當大雪壓得竹林劈劈啪啪折斷之時，鳥無處覓食，成群的“紅豆兒”在房前屋後嘰嘰喳喳一片鬧騰。家人圍著火塘，話著瑞雪兆豐年的願景，偶爾抬頭看看火塘上懸掛的熏臘肉，還有那孩子們捕獲去毛後也熏著的臘鳥肉，年關就近了。

鵝毛大雪一直下著，天地一片白茫茫的，農舍的炊煙在銀裝素裹映忖下，和著煮在鍋裏的臘肉，氤氳飄香。遠處不時傳來爆竹聲，夥伴們穿著棉衣、戴著棉帽、套上棉鞋，用凍得紅紅而略顯浮腫的小手堆著雪人兒，並且不忘用鍋煙黑畫出眼圈，半大的孩子還不忘在雪人的私處胡亂地甩一把黑煙灰，於是大家就笑，就樂得不得了。在堆雪人後落出的空地旁，正好支起羅篩，最好是羅篩上麵有個破洞，罩鳥時包穀葉或其他什麼的蒙上破洞，罩著鳥時臨時去開好逮鳥，當然，羅篩下要舍得撒一把包穀麵或穀糠誘鳥。當鳥兒呼朋喚友覓食時，我們在隱蔽處一拉支起棍上的細繩，穩紮穩打捕獲三、五隻“紅豆兒”不成問題。父輩們總看著我們憂憂地說，什麼叫鳥為食亡，什麼叫人為財死。宿命啊!

我在鎮上讀高中時，與老師閑談中得知，“紅豆兒”還另有其名——相思鳥。讀著“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古詩，知曉：紅豆產於南方，結實鮮紅渾圓，晶瑩如珊瑚，南方人常用以鑲嵌飾物。傳說古代有一位女子，因丈夫死在邊地，哭於樹下而死，化為紅豆，於是人們又稱呼它為“相思子”。我震驚了。

再後來，我工作成家後，與樓後的養鳥大叔閑聊，他指著籠中一對“相思鳥”說，當一隻“相思鳥”死後，另一隻將會不吃不喝，直致相思而死，唉，就這麼怪呢。

這時，我想到了梁山伯與祝英台化蝶。

所以，在禽鳥裏，我最敬重的，是“紅豆兒”。嘰嘰、喳喳，嘰嘰喳喳……乃天籟之音，悅耳動聽。